张牧看向擅自坐到自己对面的男人。
    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未经梳理的齐肩长发一绺绺纠缠在一块，双眼似乎受过伤，也可能是疾病，瞳孔有些发白，呈现浑浊的视感。
    男人身上最吸引张牧的，是横亘鼻梁的疤痕。疤痕面积不大，但……
    张牧眯起眼。至少几年了，依然一股股往外逸散魔力……而且纯度不低。
    “请便。”张牧不在意一杯价值八十枚铜币的酒，把桌面上的酒杯推向男人。
    他面露欣喜，抓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细微酒水从嘴角漏出，沿着凌乱胡丛往下流淌。
    “呼——”他放下酒杯，渗人的眼睛凝视张牧，“小家伙，你来波尼城，打算去精之森吗？”
    “还没决定好。”
    “呵呵，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张牧来了兴致，往后背靠椅背，右胳膊搭在椅背顶上，“邀请一个陌生的职业者组队探险，先生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嘁。”他大概是撇了撇嘴，络腮胡遮挡了视线，张牧看不清，只是直觉。
    “小家伙，背叛是收获宝物之后的事，即便再蠢的职业者，阻碍清扫前也不会向队友出手。”
    “为什么是我？”
    “你好像，很不一般。”
    “好像？”
    “我确定你在洞察全场，但感知不到你的精神力波动。”
    “也许是因为我的级别比你高。”
    男人果断摇摇头。
    张牧招手唤来服务员，点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轻轻摇晃，望着打漩的酒液：“这么肯定？”
    “你不了解精灵，所以职业级别不可能比我高。”
    这是什么逻辑，前后有关联吗？
    张牧迷茫一瞬，想不通，懒得深思，直接了当问：“你去精之森做什么？
    据我所知，精灵最贵重的宝物就是生命之树的泪珠，但它对人类无效。”
    “嘿嘿嘿——”男人不说，只是笑，手握住高脚杯。
    张牧抬手按在酒杯口上：“起码我得清楚你的目的，这是合作的基础。”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两人的利益绝对没有冲突。”
    气氛凝滞一会，张牧忽的起身，先喝光自己的酒，然后抢过他的酒杯一口灌进肚，放下两只酒杯，往门外走去。
    男人扭头，惊愕大喊：“喂小家伙，你自己可进不去精之森。”
    张牧一言不发，脚步不停，背对他右手高高举起，竖了个中指。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男人一脸茫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走出酒馆，微凉晚风扑面而来，浑身的燥热褪去不少。
    “沙雕，玩你妈的谜语人，不知道我最烦谜语人？”张牧骂了句，往城外走去。
    他不算接着打听情报了。从酒客口中得到的已经足够用，而且很明显，精灵族与外界的交流基本为零，即使是距离精灵最近的波尼城居民，也了解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内幕。
    至于突然向自己搭话的男人。
    张牧晓得那家伙不简单，因为感知不到他的魔力，说明是一名圣级，神佑不太可能。
    同他联手其实是优选。男人似乎对精灵很熟悉，甚至放言自己能进入精之森腹地。
    但又怎样？
    张牧膈应他，无论是性格还是作风。
    大步来到城外，仰头望了眼云层密布的夜空。
    “夜黑风高，杀人的好时候。”虽然目标不是杀人，光线昏暗也不影响职业者的视力。
    张牧开启阴影术，往正前方疾驰，十多分钟后便抵达森林边缘，站在矮坡上眺望。
    确实如摊主所说，单从外表看，精之森和张牧所有见过的森林相比，并无太明显的区别。
    当然特色也有——即使是最外围的树，树干也粗壮的恐怖，目测至少十人手牵手才足以环抱。
    “抓紧吧。”张牧不再耽搁，抬脚冲进森林。
    不久后，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站到张牧之前站着的坡顶。
    他左右张望：“小家伙自己进去了，呵，起码勇气值得称赞。”
    说完，他下了矮坡，跟着进了森林。
    …………
    转过三天已过，清晨。
    跋涉三天的张牧，飞到天空，俯视森林。
    “见了鬼，怎么找不到？”
    从酒客们那得知，精之森腹地并不是指森林深处，而是一座巨大的隐形魔法阵，精灵全部居住其中。
    找起来不困难，这座魔法阵会反弹撞击自己的一切生物，所以张牧才没用飞的，靠两条大腿在森林内四处狂奔，撞到空气墙壁就找到魔法阵了。
    然而他发狂跑了整整三天，几乎横穿森林，结果愣是一无所获。
    “不是说魔法阵很大吗？去哪了？”
    张牧思索一阵，不信邪的降低高度，贴着森林飞行。
    又是两天过去，张牧落进森林，坐在裸露在地表外的树根上。
    “漏了什么地方？”他往后靠着树干，有些怀疑人生，“不可能啊，我都地毯式搜索了。”
    越琢磨越烦躁，他猛然坐直上半身，从储物袋里掏出烤羊腿啃起来，借此平复心情。
    一边吃，一边自语。
    “仔细想想，如果撞上空气墙就能找到精灵的住所，那隐形魔法阵有什么意义？”
    张牧怀疑酒客们的信息有误，但他们又没理由撒谎，毕竟整个波尼城都知道。总不能有人提前预知自己会来，买通整座城的城民演戏吧？
    姑且有人预知我会来吧，他闲得慌演我？
    问题在哪？
    是不是需要某种方式才能让魔法阵显形？比如按照特定的方向前进？
    “想不通吧？”
    “嗯，想不通。”
    应了句，张牧猛然抬头，看见几天前在酒馆偶遇的男人站在不远树下。
    张牧运转了下魔力。变形术正常运行，阴影术正常运行。
    把烤羊腿扔去一边，缓缓站起身，隔空凝望男人。
    第二个，能破解阴影术的人。
    张牧解除阴影术，从储物袋里取出魔法杖握在手中。
    “上一个能识破阴影术的，是教皇。”
    男人点点头：“他是神明信徒，神明恩赐的魔法对他不起效很正常。”
    魔力涌出掌心向法杖汇聚，镶嵌在顶端的宝石照耀出土黄色光亮，魔力越聚越多，宝石周围的空间模糊起来。
    男人抬手，五指握紧，宝石发出的光仿佛遇见水的火苗，骤然熄灭。
    张牧看了眼恢复安静的法杖，说道：“觉得吃定我了？”
    “嗯……坦率点说，我不知道你拿什么反抗。”
    深深吸口气，张牧唤出物品栏，目光锁定某个方格中的，核弹。
    男人忽的笑起来：“刚刚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你明白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张牧思索着他出现时的那句话，暂时放弃取出核弹：“我为什么找不到魔法阵？”
    男人侧转身体，遥望某处，明明视野被茂密树木遮的严严实实：
    “这座魔法阵是神赐的，除非精灵族主动显露，否则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看不见。
    另外，你的两个神明魔法在里面会失效。”
    张牧眼神一凝，心底思绪纷涌，既有两个利器无用的担忧，也有对男人的疑惑。
    “你是传奇？”
    “传奇?我如果是传奇，早就把精灵族消灭了。”
    他和精灵族有仇？
    张牧思索着：“那为什么能看穿我的阴影术和变形术？
    教皇告诉过我，只有信徒才能……”
    “是的，只有真正的信徒才能让神明魔法不起作用。”
    “你是信徒？”
    男人奇怪问：“你既然见过教皇，他没告诉你索尔大陆只能存在一个信徒吗？”
    “说过，额，你不是信徒？”
    “半个吧，或者说，预备役。”
    “预备役？”
    “就是候选人的意思。”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是预备役？”
    “所有的神佑，都是信徒预备役。”
    “不是史诗？”男人毫无保留和隐瞒，但张牧更迷惑了。
    按照级别的划分，史诗是传奇之下，既然是候选人，肯定得先达到能力范围内的最高级别，也就是史诗。
    为什么他晋升神佑就获得了竞争信徒的资格?
    “史诗……”男人沉默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张开嘴，“史诗是人类自己寻找的出路。”
    “莪听不……”
    “如果对这个感兴趣，事情结束了我给你解释，现在，先进魔法阵。”
    事后再说？
    那太遗憾了。
    我跟芙蕾德莉卡的交情虽然不是很深，但比你一个威胁我的陌生人肯定好多了，立场怎么选择，一秒的犹豫都不需要。
    张牧收回思绪，环视四周：“你都说了，只有精灵主动允许才可以看见魔法阵。”
    “呵。”男人冷笑一声，“祖先被打断了脊梁，抛弃了冷血残酷，觉得仁慈善良能保证族群的延续，蠢货。”
    想了想，张牧恍然：“钓鱼？”
    “受点伤就行。”
    “麻烦把‘点’展开细说。”
    “断腿或者断胳膊，内脏受创也可以。”
    张牧后退几步，在树干上撞停：“我怕疼。”
    男人视线看来，眼神嫌弃：“我是不是挑错人了？”
    “怕疼有错吗？”
    “如果是个普通人，当然没错，可你，你是怎么晋升高阶职业者的？”
    嗯？凭经验推测的？所以感知不出我的具体级别？
    他沉默的几秒，男人已经做出决定，右手猛的砸断左胳膊。下手很重，左胳膊从中反向弯折。
    男人向张牧扬了扬下巴：“精灵不是白痴，你也得受点伤。”
    点……
    张牧看着折断角度呈现九十度的胳膊，嘴角抽了抽。
    “快点。”男人不耐烦催促。
    “行吧。”
    为了进入精灵族族地，张牧狠下心，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柄匕首，狠狠在大腿上横割一下。
    “？”男人感到困惑。
    张牧腼腆一笑。
    “你这算伤势吗？”
    “怎么不算？”
    男人面无表情盯着他，张牧侧脸看天，吹着口哨。
    僵持许久，最终他叹口气打破安静。
    “精灵感知不到你的魔力波动，就当你是普通人吧。”
    对于职业者而言，皮外伤等同无伤，但放在普通人身上就合理了。
    “我的名字是格泽，不要叫错了。”他说了句，转身往前面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森林里前行，格泽领着路，嘴里讲述着需要注意的细节。
    张牧既然扮演普通人，进入魔法阵之前就决不能暴露实力，否则精灵会把他们丢出森林，并且牢牢记住样貌和精神力波动，日后遇见就立刻驱逐。
    被精灵带进魔法阵后，也不是万事大吉了。
    格泽表示自己目标是复仇，斩断精灵族的传承。想做到这点，单纯杀戮显然行不通。他是很强，但精灵族同样不弱，正面对决后者必胜。
    得智取。
    张牧好奇问如何智取。
    破坏生命之树。推倒它的树干，扯出它的树根，点上烈焰，将其整个烧成灰烬——格泽说道。
    “你之前说精灵族善良、爱好和平，你是怎么和这样一个种族结上生死大仇的？”
    “仇恨没有对错。”格泽背对他，侧过脸说了句。
    “也是。”张牧仔细想了想，点头赞成。
    两人继续走了半小时，天色将黑，森林愈发幽暗。
    “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
    重复数次的对话让张牧失去了追问的兴致，一瘸一拐走着，不时望向左右，期待精灵的出现。
    又过了会，张牧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波尼城打听来的情报，好奇问：
    “对了，我记得波尼城人说精灵非常霸道，胆敢靠近魔法阵的人类都会被呵斥驱赶，无视警告的，更是会遭到精灵攻击。
    这些行为和善良有关系吗？”
    “所以我说精灵族虽然愚蠢，但不是白痴。”似乎距离目标地还有段路程，格泽不着急进入伪装状态，解释道，“精灵很清楚，
    如果自己被打上善良的标签，必然会引来恶徒的觊觎，所以——”
    “救命！”
    远处突然传来惊慌的求救声，格泽眼前一亮：“精灵来了。
    记住，精灵绝不会伤害你，无论他们怎样恐吓，都不要释放魔法，明白了吗？”
    “晓得。”
    “快跟上。”格泽向声源跑去，张牧耸耸肩，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