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鱼的钓鱼船靠岸时,天色已经黑了,可码头这边却有非常多的渔民。
他们的渔船后面,全拉着一个类似网箱的东西,上面还配置了改良版的扳罾,上面还挂着非常多的煤油灯。
这玩意是李多鱼前年用来捕捞小管的工具,现在担担岛的渔民都会做了。
“罾”这种玩意结构也算简单,无非就是几根竹竿,几根绳子和一张网的组合。
算是非常早期的捕鱼工具,那时候,很多沿海渔民没有船,又想捕鱼的话,就衍生出了各式各样的罾。
北方就有一种高脚罾,捕鱼人就跟踩高跷一样,手持一个三角大抄网在沙滩上抓鱼。
另外还有什么推罾、赶罾、棚罾等等,对现在的捕鱼技术来说,这都是很落后的捕鱼工具了,除非一些特定场合,不然真的很少见到了。
船才刚刚停靠在码头,见码头这边有这么多渔民后,周晓英莫名脸红了起来,急匆匆往家里赶了,根本就不愿意等李多鱼一分一秒。
毕竟他的钓鱼船刚刚就回来一趟,然后又出来了,自己偏偏又在他的船上,别人肯定会多想的。
下船的时候,略带生气的周晓英狠狠拧了他腰部一下,这才稍稍有些顺气。
李多鱼将船绳绑好后,果然有人问道:“鱼哥,刚才不是看到你的船回来了,又去哪里了啊。”
李多鱼脸不红心不跳,随口就胡扯道:“刚才发现了一条大鱼,追了半天都没追上。”
“那鱼是不是很大。”
“非常大,又大又滑。”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怕大家已经猜到了,可也不敢戳破啊。
老陆似是而非地感慨了起来:“大海,真是个好地方啊,说起来,真挺怀念二十多年前,跟那些咸水妹在海上摇船的日子。”
年轻渔民一听到这个,瞬间就来劲了,不知道为啥,他们这些渔民对一直生活在水上的疍民,那是相当感兴趣。
老一辈人说,有些疍民是因为参与造反,这才不允许上岸的,有的说他们是最早的原住民,后来被驱赶到了海上,还有的说,他们的祖先就是最早的海匪。
关于他们的起源五花八门,到现在都没有个定论,好像下沙村最早的那批居民就是疍民。
疍民因为极少上岸,常年在水上生活,条件自然比较艰苦,没有土地的话,想吃米跟面这一类的东西,那就难上加难了。
为了温饱,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叫做“咸水妹”的职业,听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专门为洋人服务的。
至于为什么叫咸水,可能跟常年居住在海上有关,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别人问李多鱼现在什么味道的。
想都不用想,百分百是咸的,可能还有夹杂一些苦味。
在当时,有做咸水妹营生的棚船,一般都会挂比较特别的东西,那种船你上去后,是不会被打的。
老陆接着说道:“那时候,根本就不用给钱,直接给对方大米还有面粉,对方就会领你到别的船上,然后把船开到大海上去。”
“接下来呢,别停啊,到了大海上发生啥事了。”
一群小年轻听得聚精会神,可刚说到这里时,正拿着一把火铲刮船底藤壶的赵大海,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便起身说道:“谁在喊老子啊。”
自打当了万元户后,大海在村里说话变得硬气了,腰杆子也变直了,开始自称老子了。
一群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被赵大海给突然打断,当场就回怼道:“谁吃饱撑着叫你这个老光棍啊,你个假万元户装什么啊。”
赵大海愣了下,也不明白自己因为什么得罪了这么一大帮人,可还是硬气回怼道:“什么假的,老子就是真的万元户好不好。”
可压根就没几个人愿意理他,全都催着老陆接着往下讲,他们特别想知道老陆跟咸水妹去了大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叔,几口烟嘴巴,就别抽了,赶紧接着讲啊?”
老陆抽了口烟,感慨了声,继续说道:“价格谈好后,那些疍民就会带着我们去海上找大黄鱼经常出没的区域,毕竟这些疍民对本地海域很是熟悉,只要有他们带,船队每次收获都是不错的。”
听到这话后,在场的年轻人全都傻眼了。
“卧槽.啊啊啊……”
“就这,就这?”
“陆叔,不带这么玩的,赶紧跟我们讲讲细节,你肯定跟咸水妹玩过。”
老陆哼道:“我是正经人好不好,哪像你们这些小年轻想得多,那时候,早就解放了,哪里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再说了,那时候条件不好,要是乱来的话,一不小心就得病,谁有那个胆啊。”
“切。”
一群年轻人忍不住鄙视起老陆来。
见这些年轻人被耍,李多鱼笑了笑,老陆还真没说错,解放后就没有咸水妹这个职业了,可为了一斗米愿意出卖自己身体的却变多了。
李多鱼可是听说了,老陆在渔业队的时候,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伯也不知道让他写了多少份检讨书。
现在家里貌似还有保留一份,要是拿给老陆媳妇看的话,百分百会炸毛。
李多鱼回到家时,没想冲出了一只黄色大狗,不停对着他蹭来蹭去,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来。
“二百五,怎么到家里来了?”
院子里的阿爹说道:“现在海带没养了,鱼排暂时也没啥用,海上那么热,干脆就先让他到岸上住一段时间。”
自打忙起来后,李多鱼还真就很少去渔排那边,二百五都是小超和阿爹两人在喂养。
可这狗毕竟是他养大的,哪怕很长时间没喂它,对他还是亲的很,李多鱼摸了摸它的狗头。
二百五顺势就躺下了,李多鱼嫌弃道:“想啥呢,我可没空给你按摩。”
李多鱼看了眼院子里的浴室,里面的灯是亮着的,应该是周晓英在洗澡了,毕竟刚才在船上真的太热了,他也流了非常多的汗,连带着时间都缩短了不少。
看二老都在家里,李多鱼咧嘴笑着说道:“阿爹阿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下,今天咱们亲家打电话到我那个养虾厂,说大嫂马上就要生了,让咱们上去一趟。”
听到这话后,正好给图图喂饭的陈慧英,手里的碗差点就没拿稳,激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老李也是一脸惊讶:“真是亲家打电话过来的,让我们一起上去。”
“嗯。”李多鱼点点头。
李政天感慨了声,老大虽然领证很久了,可因为玉秦是二婚,两人的婚礼就一直拖着没有办。
所以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到现在,他们连亲家长啥样都不知道。
“我就说嘛,日子都快到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时此刻的陈慧英脸上就写着“高兴”这两个字,尤其这件事还是亲家主动打电话过来邀请的。
看着那依旧紧闭着嘴巴的小图图,陈慧英略带生气地说道:“你不吃就算了,今天我还不想喂你了。”
小图图听不用再吃饭了,便很是开心,可没想陈慧英把碗交给了李多鱼:“让你爹喂你。”
李多鱼可没那么多耐心,端过碗后,直接放在他桌前:“自己吃,全部吃光知道没有。”
小图图虽然不想吃饭,可自打上次见识过竹笋炒肉后,就特别的害怕,再加上,他那个浩然哥哥经常给他灌输,全岛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惹你爹的观念。
小图图对他爹还是有些怕的,虽然嘴巴气鼓鼓的,眼泪掉了下来,可还是自己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李多鱼笑眯眯道:“这不就对了,以后都自己乖乖吃饭啊,吃饭是件很开心的事,别哭知道没有。”
被他爹这么一说,小图图把眼泪也给憋了回去,陈慧英看到这幕后,连连摇头,恨不得将来都由他爹来给他喂饭。
陈慧英回到家里后,从箱子底部找了两套衣服出来,并把其中一套丢给了老李。
“赶紧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要不要改。”
正在抽烟的老李,皱眉道:“有啥好着急的,大晚上的试穿什么衣服啊。”
陈慧英皱眉道:“明天咱们就要去见亲家了,还是要稍稍注意下形象的,总不能一身乱糟糟的就去见人,给咱们金川丢脸吧。”
被她这么一说,老李这才想到,老大跟老四不一样,还是比较爱面子的。
现在是车间主任了,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要是穿得太普通的话,确实不是很好。
而慧英拿出来的这两套衣服,还是过年那会,大儿媳给他们买的,估计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
老李穿上新衣服后,陈慧英给他整理了一番,满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走,咱们再去找一下剃头师,你把胡须也刮一刮,我去染个头发。”
没多久后,李多鱼看着穿上新衣服,还有染好头发的阿爹阿娘都有些惊讶,给人的感觉仿佛年轻了十来岁。
李多鱼当场夸赞了起来:“不错,挺帅挺好看的,穿的这么好看,刚好相机里还有几张底片,要不你们两个干脆把结婚照给补了。”
陈慧英略带生气道:“没个正经的,乱讲什么。”
阿娘染完头发后,立马就准备了不少拜拜的东西,前往天后宫拜拜去了。
李多鱼很想跟她说,保生保育这一块,按照榕城的习俗,应该要去拜城里的陈婧姑才对。
她才是管这一块的。
可想想算了,咱们岛的妈祖好像操心的比较多,什么都肯帮。
心诚则灵。
说不定,这么一麻烦两位娘娘还能在榕城碰个头,一起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要是神仙够的话,还能凑一起打一桌麻将。
当晚阿娘还准备了不少东西,全都是各种干货,在他们这里,儿媳要生孩子了。
婆婆是要准备非常多东西的,条件比较好的最少要有一整担的各种干货。
比如鱿鱼母、蛏干、香菇干、鳗鱼干、海蛎干、大鱼胶还有面线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给儿媳坐月子吃的。
另外还得给孩子准备好一对银手镯,条件好的,甚至可以直接上金手镯。
而这些东西,陈慧英老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于这次蒋玉秦生孩子,她是非常重视的。
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对金川那份亏欠,当然也有一些古早的习俗,毕竟长孙为大。
她还准备了一个鸡笼,将鸡圈里的鸡都给抓走了,打算全都送给亲家。
二嫂朱秀华见婆婆把鸡都给抓走了,立马说道:“阿娘,浩然刚刚考完了,我也打算炖只鸡给他补补身子的,你把鸡都给抓走了,我去哪里找啊。”
陈慧英嫌弃看了她一眼,这次也懒得跟她废话,当场掏出了张大团结出来:
“这些鸡,我就先拿走了,你想吃的话,回头自己去圩里买几只回来养。”
接过钱的朱秀华目瞪口呆着,一时半会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是抠门没错,可阿娘比她抠多了。
这次居然这么爽快,一下就给她十块钱。
这不对劲啊。
可当她从李耀国嘴里得知,大嫂马上就要生孩子时,朱秀华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忍不住嘀咕道:
“我当初生孩子,都没见你娘这么慷慨过。”
李耀国说道:“以前跟现在哪能一样,那时候,咱们家穷的响叮当,再说了,那时候个人是不能养鸡鸭的,得多少工分才能给你换一只鸡啊。”
朱秀华想想也对,便拿着那张大团结对着儿子说道:“浩然,明天刚好有赶圩,我给你买两只鸡好好补一补,顺便再给你买两套夏天的衣服。”
“娘,真不用了,我减肥呢。”
“减啥肥,胖胖的才可爱,才不会被欺负。”
李耀国皱眉看着自己儿子,感觉有点反常啊,这才刚考完试,又帮他娘拖地板,又帮忙洗碗的,有点不对劲啊。
李耀国问道:“考完试了,怎么不跟朋友出去玩啊。”
李浩然咧嘴笑道:“天气太热了,还是家里凉快一些,爹,你养鳗鱼很辛苦,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肩,捏捏脚。”
见儿子如此反常,李耀国不由叹气了声,虽然分数还没出来,可他大致也猜到了。
这次考试十有八九没考好,不然,按他这个贪玩的性子,早就跟朋友出去玩了,哪里还会待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