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大阪府警察本部。
    水无怜奈从门口出来，刚走到路口，就看到有辆车停靠在那里，一位电视台同事站在车边对她连连挥手。
    她有些惊讶，飞快抬头扫了一眼附近的高层建筑顶部，加快脚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前辈接到大阪警方电话说他们打算放人了，他担心你不知道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让我来接你。”同事满脸同情地看着她，“好了，快上车吧。”
    水无怜奈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在同事的催促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同事绕到另一边上车，他系好安全带，转头见到水无怜奈背脊笔直地靠在椅背上，他先是一愣，然后叹气。
    “你真是够倒楣的，竟然遇到这种事。”
    水无怜奈仔细听他的声音语气和平时有没有区别，谨慎问道：“台里对今天的事怎么说？”
    “放心。”同事以为她在担心工作，赶紧安慰，“前辈和另外几个部门的负责人知道有国际杀手混进来，被吓了一跳，他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
    “而且因为早上案件可能涉及铃木集团，这事被暂时压了下去，你成为嫌疑人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算是你的‘幸运’，要是有媒体爆出你被带走，哪怕事后及时澄清，你也无法继续在日卖工作了。”
    说到这里，同事苦恼地抓了把头发。
    “只是今天那期节目反响很差，虽然前辈找人顶替你，可那人的水平太垃圾了，观众根本不买账。我们这个月的奖金恐怕没了。”
    “真抱歉。”水无怜奈面露歉意，“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唉，这也不是你的错……”
    车子很快启动。
    这辆外观平平无奇的轿车安稳地开出一段距离，在路过隔壁博物馆后，水无怜奈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同事觉得车内安静得无聊，打开了车内收音机。
    一段新闻飘了出来：“今日上午，大阪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为外国男性，三十出头，脸部有蜘蛛刺青，现已逃往东京横须贺港口附近，现在警方正在进行海上搜索……”
    “刚说到他，他竟然从警方手里逃了。”同事又一声叹息，“希望快点抓到人吧。”
    水无怜奈没有回答。
    她的手伸入手提包，触碰到刚从大阪警方那边拿回的手机，刚才这部手机发出一阵细微的震动。
    车内温度不高，水无怜奈后背仍沁出一层薄汗。
    虽然她已经解除了杀人嫌疑，可是一个更大的危机，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该如何向琴酒解释今天的遭遇？
    ……
    东京某个角落里，一辆车里的人同样在关注这件事。
    琴酒还没等到基尔回复，笔记本电脑外放新闻视频的声音就在车内响起，还有隔壁座位上某人手指哒哒触碰手机屏幕的动静。
    青柳彬光发完邮件，刚想收起手机，旁边的琴酒语调刻薄地问：“又在联系威廉？”
    “是啊。”
    青柳彬光大方应道，随手合起腿上的笔记本翻盖：“毕竟是我把他带入组织的，在他死前都应该对他负责。”
    琴酒对他们的特殊关系不做点评，直接问起上午的事：“基尔那边是怎么回事？”
    今天琴酒难得没有任何任务，然而就在他起床，想再翻看一遍可疑人员的资料给自己找点事做的时候，青柳彬光突然给他发来邮件。
    【我过去某位同事找上了基尔，请暂时不要联络她。ps：也别在傍晚六点前联络我。】
    回忆那封邮件的内容，琴酒太阳穴又重重跳了一下，看着青柳彬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杀气。
    “你明明可以提前解决他们，但你漠视事态发展，甚至让她落到条子手里近一天。”
    在某种程度上，琴酒很信任青柳彬光，信任他的能力，更信任他的人品——像随手把别人推下站台，观察他们怎么应对疾驰来的车辆、各自应对要花多久，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哪怕他们之前毫无仇怨。
    青柳彬光看出琴酒对他的怀疑。
    他收回手机，无奈道：“这次和我没关系，我没想到蜘蛛会那么巧地选中她，不过……”
    他声音一顿，在琴酒“果然又是这样”的冷漠目光下，慢吞吞地补完后面的话。
    “我对她过去曾被卧底绑架拷打的经历，稍微有点好奇。”
    青柳彬光说的是基尔刚加入组织时发生的事。
    组织里除了需要行动低调的杀手和情报人员，也要一些露脸的公众人物，比如明星，又比如记者和主持人。他们需要这些人混入更高级的场所，去接触上层人物。基尔就是这样被看中的，她性格冷静，枪法不错，还入职了东京最大的日卖电视台。琴酒看好她的潜力，想把她往这方向培养。
    只是那时基尔加入组织不到一年，琴酒向来多疑，在一次会面前，他派人偷偷在她衣服上放了发信器。
    然而，就是那次会面，发生了意外。
    基尔发现一个行迹可疑的成员上前问话，结果那是卧底，他认出她是最近颇受琴酒看好的新人，反手绑走她拷打，企图从她嘴里问情报。她被打得浑身是伤，最后靠牙齿反杀，支撑到其他人过去找她。
    琴酒不奇怪青柳彬光知道基尔的遭遇，这件事在组织内不算机密。
    “那卧底的联络人是外国人，光凭这点，是本地帮派的可能性就很低了。”青柳彬光说，“但如果是外国情报机构的卧底，他怎么会这么菜？”
    “被一个刚加入不久的新人发现‘形迹可疑’，在抓走人进行拷打时，也没第一时间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发信器或窃听器去及时丢掉，让组织的人顺利找过去……”
    琴酒静静听着。
    他常年和叛徒卧底打交道，多疑程度在青柳彬光之上，在刚找回基尔时，他当然有过同样的疑问。
    哪怕基尔事后巧舌如簧，对此一一解释，那份怀疑始终压在心底。
    他是卧底又如何，他是卧底，就能证明被他伤害过的你不是了？不同国家、不同机构的卧底间也是敌人，哪怕是同一地方出来的，在极端情况下，也会舍一保一。
    所以琴酒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那个人可以一个电话把他叫出来，可以和他同乘一车，甚至是共饮同一杯酒。
    他都不会相信对方。
    “那她这次行动里有可疑的地方吗？”琴酒冷淡问道。
    “没有。”青柳彬光直截了当地回答，“你和她相处几年没看出来，我和她只见过几面，接触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小时，怎么可能发现？”
    “而且比起她，我今天还见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
    一阵手机震动打断青柳彬光的话。
    琴酒直接按开邮件，是基尔发来的任务报告和特殊情况说明。青柳彬光见他开始浏览，没有再说话，看向窗外。
    后视镜里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棕灰色的长发下是柔和的东欧女性面孔，三年前的阿尼赛特又一次出现了。
    ……不知道新来的两个公安卧底，能不能认出这张脸？
    青柳彬光饶有兴致地想道。
    与他的心情截然不同，琴酒读着基尔发来的邮件，目光死死盯在其中一行上。
    【……有一个混血男人，二十多岁，浅金色头发，较深的小麦色皮肤，紫灰色眼睛，其他警察很服从他的命令……】
    他读完这段描述，扭头去看青柳彬光。
    青柳彬光再次从神情里读出他的意思：“看来基尔提到了？”
    “……波本？”
    琴酒牙缝里森森地挤出三年前死于爆炸的朗姆手下的代号，他的眼睛紧盯着青柳彬光的脸。
    这个送出去的卧底始终笑着，任凭如针般的目光怎样窥探，他没流露出半分其他情绪。
    “我也不知道波本是怎么回事。”
    青柳彬光再次用无奈的语气道。
    “当时我在日本，他的死是由库拉索确认的——到底是他卧底得好好的，身份没暴露却突然撤回去，还是朗姆让他在组织里假死，送他去警方当卧底……这个我说不准。”
    他补充道：“如果是前者，你最近也不能对他动手。三年前我认识他没多久，他就从组织离开，现在我再次和他相遇，组织就发现他还活着……日本警方会怀疑我的。”
    琴酒没有说话，始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哔哔哔——”
    没等琴酒开口，一阵急促的喇叭声突然从不远处的车道传来，同时里面还隐隐约约掺杂着不少叫骂声。
    长期和各种危险打交道的琴酒警觉地朝那里看去，手下意识探向口袋里的伯莱塔。
    青柳彬光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