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的火车票连续作废两次,李建昆此次的东欧之行,还未开始就一波三折。
这一天,几次打电话阻止他贸然前往苏联的哼哈二将,风尘仆仆赶回首都。
李建昆特意避开家人,在海淀小镇上找到一家茶馆,与二人碰上头。
“陈亚军,不是你特么上回还怂恿我去苏联吗?”
“那能一样吗?我是让你过去做买卖,抄底捡便宜,你一搞要过去对付那个特蕾西。卧槽,你知不知道那女人在莫斯科混得有多牛?”
陈亚军一口气咕噜完一盏茶汤,狂翻白眼。
特蕾西正是茱蒂·洛克菲勒的化名。
李建昆此去苏联,人生地不熟,连语言都不通,自然需要找些帮手,尽管现在做起石油贸易,他在苏联倒也能找到几个可用之人,不过想想还是哼哈二将用起来比较顺手。
于是从特区动身之前,他联系上二人,没瞒着他们突然前往苏联的目的,顺便让他们进一步打探一下茱蒂在那边的情况。
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消息多点总没错,还能互相印证。
老实说,阿妍通过中情局得到的消息,李建昆不敢全信。
他端着白瓷茶盏,慢悠悠品着据说来自武夷山今春的新茶,一边说道:“我是打算去苏联做生意啊,这跟我想对付茱……特蕾西,不冲突。”
“不冲突?我的哥呀,你俩既然是死敌,你想找她麻烦,她难道不想找你麻烦?万一被她知道你在莫斯科,问题可就大条了!到时候你啥都别想干,奔命去吧。昆哥,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毕竟没在那边混过,你真的斗不过她的。”
陈亚军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丝平时的吊儿郎当之色。
金彪接过话茬道:“这个特蕾西在莫斯科,可以说用势力滔天来形容,黑白通吃。白道上,她是各大名流酒会的常客,据说……我俩也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打听到这些消息,好在那边现在特腐败,据说出门时身边还有特工保护。
“另外在道上,有确切的消息称,她和伊万科夫交情匪浅,这人有个响当当的名号,你知道叫什么吗?教父!”
陈亚军补充道:“是整个苏联道上的教父!不只是一个莫斯科。”
金彪叹息一声,“搞不动呀,这怎么搞?铁蛋一样。”
李建昆挑挑眉头,他俩确实带来些新消息,如果属实,倒真有几分棘手。
“所以啊,如果你跟那个女人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算了吧昆哥,这浑水摸鱼的钱,咱还是别挣,你可千万不能过去自投罗网啊!”
陈亚军作总结般说,接着出谋划策道,“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的话,咱花钱,雇人干掉她,反正你最不缺钱,那边又局势动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次不行,一百次!总有一次能得手吧。”
“对。”金彪附和,“关键这样一来,你不会有危险。”
倒也是个主意。
但是,李建昆扪心自问,这样干掉茱蒂,是他的目的吗?
不。
茱蒂必须血债血偿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在这之前,他更希望茱蒂能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有几句话,他想对茱蒂说,另外,她得跪在富贵兄弟和港城六名机组成员的灵牌前磕头忏悔。
这才是李建昆想要的结果。
再者说,如果他按照哼哈二将的建议去办,他与茱蒂那种人有何异?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李建昆找托词道:“你俩这是理想状态的想法,如果她身边连特工都有,雇佣一百次杀手也未必能成事,真当克格勃是吃白饭的?”
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否则这个世界早乱套了。
哼哈二将还想说什么时,被李建昆抬手制止,他缓缓说道,“放心吧,我没有脑门发热,也不会冲动行事,既然她能在那边混出名堂,我李建昆还混不出来?大不了放缓节奏,先废她势力,再取她狗头!”
陈亚军和金彪相视而望,这话他们倒是没法反驳。
什么特蕾西女士?
听都没听过。
再看看李建昆和杰克李这两个名字,放眼世界,能上台面的人,几人不知?
“那昆哥你想怎么办?”
“咱要真劝不住你,就算过去,无论如何开始得低调啊。”
两人异口同声说。
手指敲击桌面,李建昆思忖片刻后,说道:“先弄个大本营吧,莫斯科……郊区,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地方?山庄或庄园什么的,有一定私密性同时空间尚可的物业,买一处。”
“这倒是不难,那边现在经济萎靡,别说老百姓,以前的社会精英都穷得叮当响。”
“那行,就这么办,你俩先联系那边的关系,把大本营搞定,其他的等过去再说。”
“其他的?”
“比如?”
“招兵买马。”
尽管李建昆并不缺人手,譬如在港城,智囊和狠人他都不缺,但是他不打算兴师动众。
两个缘由:
1、港城那边现在有太多眼睛盯着他和他的人,正如金彪刚才所说,无论如何开始得低调,倘若刚一过去,就被茱蒂知道他出现在莫斯科,很可能真要变成送肉上门。
这也是他自己此前早有盘算,连选择交通工具都这么谨慎的原因。
2、这个地图的人弄到别的地图,未必好使。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苏联不禁枪,但是你拿个临时签证的家伙,能买到枪吗?
这还只是人手问题。
高位博弈,更重要的是关系人脉,这些最好要到当地去运筹经营。
鉴于敌人来自洛克菲勒家族,己方这边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即使是柳婧妍,离开美利坚知名度也不高。
李建昆没去想的是,不知不觉中,他一人已是一豪阀了。
————
库器酷器!
绿皮火车穿山越岭。
漫长的旅途。
经验丰富的陈亚军说,需要熬上六天七夜,于第七日上午,抵达终点站,位于莫斯科的名叫“雅罗斯拉夫尔”的终点站。
金彪没有同行。
会迟他们两天乘飞机出发,但是肯定会比他们先到。
火车是咱们铁路部门的,没什么陌生感,与其他的绿皮火车最大的差异之处在于,整条列车上除了餐厅,没有排座,清一色的包厢卧铺。
由于车程太长,旅客们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从一间间包厢里传出来的打牌声、喝酒声,透着一股亲切。
大多是京片子。
陈亚军说,苏联那边原本就只重视重工业,轻工业商品匮乏,还有过去搞的“强制性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导致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愈发疲软,牲畜数量和粮食产量逐年下滑,加上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推行经济改革,又失败了。
现在真是用的也没有啊,吃的也没有。
也就一个飞机大炮坦克等军用物资丰富。
一只八毛钱的打火机,到那边能卖出六块钱。
一件一百多块钱的皮草,过去之后的市价,换算成人民币高达六百元。
什么叫一本万利?
别看这一列火车满满当当全是人,其实那边的行情九成九的国人,现在根本不晓得。
陈亚军说到这里时嘿嘿一笑,说如果消息传开,昆哥你等着看吧,那个“蝗虫过境”的形容就能用上了。
苝京人呢,近水楼台先得月。
因为这趟独一份的国际列车,从苝京始发。
陈亚军还说苝京人在那边,已经闯出一片小天地。
“哦?”
李建昆对此倒产生兴趣,这不是过去要招兵买马么。
他们这个是豪华包厢,里外两间,外间没有床,有一排储物柜,对面是一张枣红色皮质沙发,正好让富贵拿来当床,因为更长。里间有一张床,标明的是双人床,奈何火车上实在不好强求规格,倘若是一对情侣用来缠绵倒是正好,李建昆和陈亚军两个老爷们各裹一床被子,即使分躺两头,仍然各不自在。
至于说为什么不多买一个包厢。
出门在外,还是安全第一。
闲来无事,两人谈天阔地。
陈亚军嘿嘿一笑问:“你觉得苝京人的身板,跟老毛子的身板相比较如何?”
“应该,没有可比性吧。”
这年头多半国人甚至没有健身的概念,苏联不同,八o年亚运会的时候,开始提倡全民健身,听闻有些二流子在街头干架,被警察逮住后,也说他们正在健身,弄得警察十分无语。
“是吧,可是我跟你说,最早闯过去的那些苝京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基本是蹲完号子出来的,在苝京混不下去的家伙,身体虽然比不上老毛子,但这不是在号子里深造过么,全是干仗的好手,尤其狠劲那是绝对不缺的。”
陈亚军抬手指向床沿上方,想想后又拉高几十公分,继续说道:
“这趟列车的终点站雅罗斯拉夫尔站,苝京人过去之前,是高加索车臣人的地盘,狗日的那叫一个黑啊,他们控制了车站的运输生意,价格是市场价的五倍甚至十倍,不做他们的生意,人先不提,你的货肯定别想出站。
“苝京人最早过去,干的是正经买卖,想想那日子,货没出站,利润先被人家抢走一截,然后去市场摆摊,蹲点卖货,风吹日晒,还要被当地人欺负。就那些寸板头狠货,能忍?后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直接桌子一掀,干!
“好像天时地利都不占对吧?嘿!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苝京人大获全胜。
“所以往后只要是苝京人的货,车臣人运输只收市场两倍的钱,毕竟是车站嘛,也算合理。
“我这个没参与战争的苝京人,倒是跟着沾光,当然了,那边无数苝京人也沾我跟彪子的光,他们搞不到那么多货,也搞不到那么好的货,不是跟你吹啊昆哥,我陈亚军在雅罗斯拉夫尔站一带,那可是顶级排面……”
“只是苝京人?”李建昆问。
虽然这趟列车上苝京人明显最多,但是他也听到不少其他地方的口音,以津冀一带居多。
陈亚军点点头,眼神忽地黯淡下来,“还是最开始的苝京人站稳脚跟后,没带好头,倒是变成了他们曾经讨厌的人,现在吧,这趟列车其他地方的人,下车后要担心的不是车臣人,车臣人只拉黑车宰客,不干其他的,但……”
他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李建昆已然明白。
这就很不地道了。
在异国他乡见到老乡,不说两眼泪汪汪吧,就不能把格局放大些,中国人不欺负中国人吗?
本来希冀着能物色到一些可用之人,这种货色,还是免了吧。
陈亚军突然幽幽道:“更悲哀的是,很多第一次过去闯的人,不知道这一点。”
李建昆嘴唇翕合,终究没说出什么,化作一声叹息。
日出日落,一天又过去。
在这趟列车上,李建昆待得也并不烦闷,窗外景色极好,如诗如画,三国风景还有明显不同,各有千秋,他想着往后得闲时,也该带沈姑娘坐一次这个列车。
只是作息全乱套了。
有时候白天大睡一觉,好嘛,到晚上精神抖擞得很。
今天就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车上的餐饮服务,倒是比国内线路的绿皮火车强出天际,第九节车厢二十四小时营业,供应中餐和俄餐。
也不知道几点,没看表,没必要,李建昆感觉有些饿,独自出门,来到九号车厢。
这个时间段不提供正餐,要了份俄式拼盘点心,乳酪饼、图拉蜜糖饼干、鸟乳蛋糕什么的,外加一杯红茶,餐厅里没几桌客人,随意选一张餐桌,望着窗外蓝幽幽的夜色,慢悠悠吃上一阵后,某个仿佛锚点的名词,引起李建昆注意,遂收回目光,扭头探去。
在他斜对面后方的一张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
年龄比他略小。
男人戴着一副厚酒瓶底的黑框眼镜,身上透着一股老学究的气质,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还是钻研很深的那种。
女人迥然不同,青春靓丽,穿着时髦的齐膝白裙,套一件黑色休闲小外套,戴一对珍珠耳饰,皮肤莹润白皙,气质很好,看得出来家境蛮不错。
刚才那句“我们北大”什么什么,正出自她口。
女人约莫感受到他的探视,扭头望来,这也引起坐在她对面的眼镜兄的注意,李建昆微微一笑,举起马克杯,女人却麻利扭过头去,倒是眼镜兄歉意一笑,抬杯回应了李建昆。
“思齐,别乱跟陌生人交流。”女人小声告诫。
“人家只是礼貌打招呼。”
“这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大晚上还戴着帽子墨镜,你信不信咱们要是搭句话,他就过来了,后面怕是甩都甩不掉,出门在外,要多当心!”
被她称呼为“思齐”的眼镜兄苦笑道:“行行行,听你的。”
李建昆自顾自抿上一口红茶,没由来想起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原本长夜漫漫,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学妹……罢了。
————
呜!
这一声鸣笛,恰似一道惊雷。
给李建昆从床上劈起来。
另一层床沿边,陈亚军正在穿鞋,笑呵呵道:“到了,本来能看到城镇时,打算喊醒你的,看你睡得这么香。来吧,莫斯科欢迎你。”
下火车前的第一件事是包粽子。
三月份的莫斯科,平均最高气温只有三两摄氏度,早晚的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六七摄氏度。
跟许多地方的冬天没两样。
过来这边穿的应急冬装是陈亚军准备的,李建昆的是一件正儿八经的貂皮大衣,还搭配一顶同款长耳雷奉帽,看起来像个座山雕似的。
尤其是富贵搁身后一站。
雅罗斯拉夫尔站是一幢老建筑,落成于本世纪之初,屋顶带长长的塔尖。三人从火车上下来时,很容易注意到月台居中站着一群气势彪悍的男人,旅客们皆绕行走,金彪穿得像头狗熊样站在其中。
“咋样昆哥,说了我和彪子在这里有排面吧,他边上那些人,就是这一带苝京帮的地头蛇。”
陈亚军向那边招手时,李建昆余光注意到什么,侧头看去时,不禁皱起眉头。
在他的视线里,那位眼镜兄和那个学妹,拎着行礼正准备出站,一行四人快步跟上去,近身后,两人从左右一夹,余下两人贴近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分别顶住他们的后腰。
眼镜兄大骇。
换上翻毛领棕色大衣的学妹,吓得花容失色。
但是两人都不敢喊出声。
头顶的阳光洒落下来,泛起点点寒芒,那分明是两把明晃晃的匕首。
李建昆耳畔传来一声叹息,陈亚军幽幽道:“这女人真是……怎么漂亮她怎么打扮啊,本来就算被抢空,苝京帮的人高低会给苦主买张返程车票,这下,悬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