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绝望？

    ……

    顷刻间，白林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分明记得，刚才他和其他人走进了密道，逃出了纳萨利克的包围圈，然后……想不起来了，等白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座图书馆。

    书架上满载着不知道记载了什么内容的书本，成千上万的书架堆积拼接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延长扭曲的形状。就像无数条的木棕色百足虫，看不见书本的尽头。

    向左向右，不见边际。

    向上向下，不见天地。

    白林也不知道如何立足，只是凭着感觉，一步步地在空中走着。

    忽然，白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幼小的外表，金色的长发，黑色的连衣裙。

    “优格！！！”

    白林满腔怒火地吼出了这个名字，本想拔出高斯光剑就砍过去，但是白林无法使用魔术。

    对方颤抖了一下，泪眼汪汪地，嘴里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白……林？”

    “优格？”

    白林一下子就懂了，这不是优格本尊，她是白林一直以来都在守护的——删除记忆后形成“第二人格”的优格。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大图书馆，向远望去，分不清是阳白色还是夜黑色，只有一片无法辨识的混沌色彩。

    白林的体感也很奇怪。塞满身心的疲惫感都烟消云散了，连续战斗几个小时的那种感觉不复存在，就好像不再被肉体束缚，精神和灵魂获得了仿佛在云端翱翔的自由。是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白林懂了，这里是优格的“内心世界”。

    优格的英雄真名是“阿比盖尔·威廉姆斯”，可以召唤全知全能的外神“犹格·索托斯”，并非使用神力攻击，而是将“宇宙间的全部知识”灌输到敌人的脑海中，使敌人崩溃而死。优格就是利用了这个能力，将少量的错误常识输入到其他人的大脑中，就能形成短暂催眠的效果。

    这座无限延绵的图书馆也就象征着“无限的知识”，是她的内心世界的具象化。这里的每一本书都记载着远超越人类文明的知识量，所有书本加起来就是拉普拉斯妖的现实化身，随便哪一页上记载的内容就可以把人逼疯，更别说要看完一整本书，或者一整座图书馆，这些知识对人类来说，为时尚早。

    那么，优格的“第二人格”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优格的第二个精神体，也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之一。

    没必要拐弯抹角，白林直接问：

    “你把我带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别再玩谜语或骗人了，我不会抵抗的，你们不会从我身上找到任何乐趣。”

    白林现在懂了，原来优格可以做到这种事，就算没有得到对方的许可，在超远距离下她也可以把人拉进她的思维空间。就算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也能随时和段名义、纳萨利克互相交流，或者把人杀掉。虽说内心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想象产物，在这个世界不可能造成任何有效伤害，但优格就不一样了，她的力量根源是“知识”，不属于任何攻击方式，她不用伤及半寸皮肤，就能让其他人的大脑超负荷崩溃，就算肉体还活着，精神层面上也等于是死透了。

    优格的表情愣了一下，放弃般地低下头，说：

    “嗯，是我让白林你进来的，因为只有在这个地方，我们才不会被‘监视’。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么久，真的很……对不起。”

    “死掉的人已经死了，道歉几百遍几万遍也没用。”

    “是啊……白林，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纳萨利克决定要撤退了，因为你的朋友（韩泠）他太强了，我们要回城集中防守。放心好了，这绝对不是骗你的，等你醒来，纳萨利克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虽然我们擅长演戏，但白林你们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还要欺骗你们是多此一举，纳萨利克没有那么低级的趣味。如果我们还要针对白林你，只要有人愿意动手就一定能完成任务，没必要再说一句假话。”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这么低级的货色，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尸体上，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低级的趣味？”

    白林的每句话都饱含着深深的恶意。

    明明利威尔兵长说过，白林要信任其他人，可是白林做不到，这几天内经历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磨难，还要他去信任这些曾经深深伤害过他的杀人犯们，太过强人所难了。就算白林曾经是个老好人，至今还希望他能维持天真的这个想法也该适可而止了，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在亲身经历了悲剧之后。

    优格若有所思，愧疚难堪地说：

    “对不起，原来我离开你以后，白林你还遭遇了那些事……你一定很难过吧，白林。”

    啪

    优格本想伸手抱住白林，她希望这次可以由她的拥抱来温暖白林的心，以前一直都是白林这样安慰她，现在轮到她来回报白林了。可是，她的手被白林粗鲁地甩开了。

    白林满脸怨念地说：

    “别碰我！该死的东西！偷窥别人的记忆很好玩吗？如果不是为了你，霆枝也不会因为受伤失去了战斗能力，她就不会傻傻地被打死了！如果那个时候被咬死的人是你……不，那些食尸鬼和巨人都是你召唤的，你就是害死了霆枝还有其他六十几个人的凶手！”

    优格捂着手，畏畏缩缩地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样……明明无上至尊说好了……全部都会呜……平安无事的……呜啊啊……”

    说着说着，反倒是身为杀人犯的她先哭了出来。

    明明被甩开的手掌一点也不痛，可是优格却感觉好像被万剑刺穿了。

    然而白林不会再被欺骗，这三个月来，这个女孩一直都在演戏，她是纳萨利克的走狗，这些眼泪早就是她擅长使用的武器了，白林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柔弱之处，反正都是演的。如果有剑能用，白林会果断地砍下去，即使白林知道自己打不过优格，他还是会将所有怨恨都积蓄在这一剑上，至于结果怎样，他真的不在乎。

    哪怕优格的心碎了，白林也不会再给她一点同情和信任。

    也不想再看她一眼。

    优格也放弃了，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她和埃弥娅是同类，即使那是失忆的缘故，但不可否认确实是“自己”杀了这么多人，搞崩了死后战线，让所有人都走上了绝路。

    事已至此，优格不再期望她能得到白林的原谅，但她还是必须向白林传达一件重要的事情。

    “白林，我让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在这条路的后面，还有一个对手在等着你。”

    “我知道。”

    “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不要把她当作同伴，不要信任她，那不是无上至尊的计划，是‘我（第一人格）’擅自打造了这个敌人，‘我’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了她的脑子里，把她洗脑改造成了敌人。白林，不要放松警惕，她正在靠近白林你那边。”

    “那家伙是谁？”

    “她就是——”

    哐啷！

    突然间，天地动荡，这个世界就好像被一锤子打碎的鱼缸，从远处开始崩塌。

    图书馆的书籍擅自从架子上掉落下来，哗啦啦地在空中翻动页纸，就像一群正在飞舞的怪异蝴蝶。

    优格脸色惊愕，说：

    “不好了，无上至尊发现我们正在联络，要切断我们的连接！”

    “该死的……”

    最关键的敌人名字没有问出来，白林埋怨了一句。但其实他也不认为那个名字有多重要，这八成是纳萨利克派优格来演戏。从优格的话语中判断，她在描述一个“白林信任的”同伴，她希望让白林相信这个人就是最后的敌人，引发他们之间的斗争。

    走到了这一步，纳萨利克还想搞内讧，所以白林才说他们的趣味很低级，他绝对不会相信优格的每一句话。

    看着逐渐崩坏的内心世界，优格哀叹道：

    “白林，我知道了，就算我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吧。”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白林，我只是个为了伪装‘我’的身份才临时创造的人格，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无上至尊来说，我只是个道具，任务已经完成，我已经没用利用价值了，继续留着我这个碍事鬼，对他们没用好处……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白林。。”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可怜——”

    白林还没说完，两块极其柔软的东西贴在了白林的嘴唇上，堵住了他的嘴。

    就算是铁了心的白林，此时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大约几秒之后，优格离开了白林的嘴唇，踮起的小脚也落下去。

    那是一种布丁般的柔软触感，还有淡淡的香甜味残留在白林的唇间。虽然只有几秒时间，但这是除战斗以外，最让白林永生难忘的几秒钟，除非脑袋坏掉，不，就算脑袋坏掉，白林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种感觉。（大概是优格又干扰了白林的大脑，影响了他的反应速度，没让他反应过来）

    明明对方是个罪该万死的敌人，居然做出这种事，不管经验多么丰富的战士都会感到失措吧。

    “优格，你……？”

    “现在可以冷静点了吧。白林，我知道，你很累了，你早就不再期待今后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只要还能活着，就心满意足，我也是这样，但是……我们还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也不可能了，我真的……对不……对不起……！”

    “……”

    “白林，不要放弃，请好好活下去，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总会遇上值得等待的幸福。就像白林你保护了我一样，总有一天，白林你也能遇见……能救赎你的……人……”

    优格的声音和身形渐渐破碎，随着图书馆的崩溃，她的精神体也无法继续留在这里。

    白林的脸上依然没有一点动摇，至于他的内心想法是否依旧坚如磐石，这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优格的身影，以及整座图书馆的消失，白林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是，这次白林没有推开优格，任由她的碎片躺在自己的怀中，眼看着她消失。

    支离破碎的残片，留下了最后的耳语：

    ——

    白林

    我

    喜

    欢

    你

    ，

    永

    别

    了

    白林

    ——

    优格（第二人格），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