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济水镇足有一十三户人家被血洗满门,全家上下老小皆死于非命。
最初发现这些尸体的时候,济水镇的百姓们确实一度因此而恐慌,毕竟这种鸡犬不留的纯粹杀戮,就算是南下打草谷的草原人都干不出来。
但很快,百姓们便发现,死了这十三户人家,好像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不,或许还是有影响的。
那就是,大伙的生活好像突然就好起来了。
曾经的时候,那个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头,以献祭河伯的名义,掌管着镇子的大小事务,再加上还有十二户人家给他帮手,这老头俨然就是济水镇的土霸王。
而现在,土霸王全家入土,那些为虎作伥的强人也都全家死光,少了这些强人的欺压,大伙的生活顿时就宽裕了起来。
“难道说……是那个铁男?”
有人隐隐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却不太敢承认。
毕竟那个铁男都已经跳进了河里……难道说那铁男还能斗败河伯不成?
“难道说,那铁男还真能斗败河伯吗?”
当这些抱着怀疑心态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的接近河边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堪称天灾肆虐一般的恐怖战场。
还有,倒塌的祭台。
“他真的……”
不止是谁第一个跪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甚至称不上什么礼节,仅仅只是人类在面对强横力量时,本能的双腿发软,但这也确实是礼节没错,只因为这一刻的他们,是如此的心悦诚服。
在他们的想象中,最为理想的情况,也不过是抚平河伯的怒火,再换来一阵不知能维持多久的短暂安宁。
至于与河伯作战,甚至正面将河伯击杀……这种事情他们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
“再试一次!”
有百姓猛地站起了身子。
“再试一次!我们再试一次!修筑堤坝,疏通水渠……我们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这……”
其余的百姓们都愣住了。
他们不是没有为这片土地做出过努力,不是没有尝试过整治这泛滥的河水,但每次尝试都已失败作为告终,那是河伯对他们的严厉警告。
长此以往,他们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还能做这些事情。
又或者说,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吗?
“能!一定能!”
只见那第一个站起来的百姓,突然就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这是刚才从天上落下来的!是那个铁人让我们干的!”
“真的吗?”
百姓们纷纷凑上前去,围观那张纸条,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但他们仍旧能勉强看清那纸条上,应该是写了什么字迹的。
也就是说……
“这一定是那铁男留下来的!他肯定已经把河伯杀了!”
手握纸条的百姓挥舞着手臂。
“现在轮到我们自己了!轮到我们自己来证明自己了!”
“轮到我们……证明自己!”
其余的百姓们,眼睛也逐渐亮了起来。
初生的朝阳映照到他们的眼中,这让他们的双眼像是燃着火,火热的心情穿透四肢百骸,甚至让他们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那就干!”
第一个百姓跟着举起了手,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成百上千。
“那就干!”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百姓们看向济水的目光中已经不再有什么恐惧。
而是充满了壮志豪情。
说干就干,百姓们登时便直接回家去取了工具,准备当场就开工——不过在开工之前,他们还是先做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们打造出了,一个身高九寸的小号铁人。
“多谢上仙。”
百姓们对着铁人俯身鞠躬。
他们还记得,这铁人不喜欢跪拜。
“愿上仙保佑我们,旗开得胜!”
……
……
……
“我保佑个屁!”
正在大塘山里打磨大山的杜乘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远方所传来的那份心力,他自然是感受到了的,就像之前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们,在焚香祈祷时所体现出的坚定意志一样,他也能感受到这些心力之中所蕴含的情绪。
平心而论,这份自强不息的精神,他还是很欣赏的。
可是那纸条真不是他扔的。
很显然,这是有百姓在借着他的名头在办事,他甚至都能猜到,这大概率是用他的名声,来祛散其他人对于河伯的恐惧。
思路是好思路,就是能不能先问问当事人?
“真是……哎。”
工作被打扰,杜乘锋便也干脆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严格来说,这其实算是一件好事,虽然济水镇与三山镇隔得挺远,但杜乘锋依旧能感觉到远方济水镇上空盘悬着的,那一团庞大心力——就像三山镇上空盘悬着的那层阴云一样,那是本地百姓们心力的集合,是那些纷乱意识的具现化。
而现在,杜乘锋已然能感觉到,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引动济水镇的那份力量,为他所用。
那是成千上万人的心力所汇聚的力量,就像是涓涓细流汇聚而成的长江大河,仅仅只是引动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能随便砸死那些所谓的煞气高手。
“不过这个东西……”
杜乘锋开始挠头。
这个东西令他比较牙疼,只因为在意识到这份力量之后,他便也发现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另一份力量。
那是来自于忘忧乡乡民的意志。
是了,他其实早该想到的,当初从蓟北一路杀出来的时候,在兖州一路打出来的时候,的确,那个时候的他是掌握了力量没错,但能够得到这份力量,并将其完美发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有如神助。
曾经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大概只是因为纯粹的运气好,才在各种凶险杀局中打出一条血路。
可是现在看来……
“是你们的,信任吗?”
杜乘锋一声长叹。
其实依照他的性子来说,他更喜欢独来独往,平日里他的确会对那些乡亲们和善,可落到作战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会把这些人当成累赘——毕竟他们真的不太能打,并且一旦面对真正的煞气高手,死的也会非常快,甚至还需要他分心照顾。
可现在看来的话……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躺在山地上,杜乘锋仰望着天空飘过的云。
陪伴他许久的厚重大刀就插在他的手边,似乎也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休息了片刻,杜乘锋站起了身子,刚刚那回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也已经让他充分理解了,这所谓的香火愿力,大概是一个怎样的东西——不过理解归理解,真正落到使用上,他还是要尝试一下的。
以前的时候他虽然也享受过这份力量的好处,但那个时候他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这个意识,换句话来说,当时他只是被动的被这份力量推着走,自己却浑然不觉。
可现在,在擦拭了那河伯的钢叉之后,他却已经明白,这世间还有些人,能主动使用这份力量。
他有点好奇,这份力量若是被他主动催动的话,会是个什么光景。
“那就去试试!”
这样想着,杜乘锋再一次飞上高空,一路来到了济水镇。
之前那用来献祭的高台已然在战斗中损毁,现在更是彻底被拆了个干净,济水沿岸已经变成了一片庞大的工地,百姓们纷纷扛着工具忙碌着,从高空中看下去,那场面简直如同蚂蚁搬家。
只是这一次,百姓们眼中的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希望。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安全和未来而努力。
所以这场面,才会如此的热火朝天。
杜乘锋没有着急现身,而是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到晚上百姓们四散而去,各回各家之后,他才从空中落了下来。
是了,既然准备试试,那这本就要整修一下的济水,不就是最好的试验品?
“首先是……刀。”
杜乘锋挥下了手中的大刀。
宽阔的河面登时便被拦腰截断,河底的淤泥更是在这恐怖的冲击之下翻腾而起——但这些淤泥却没有再次落入水中的机会了,只因为迎接它们的是更为炽烈的火焰!
烈焰灼烧之下,原本松软的烂泥瞬间变得坚硬,偌大的河道之上,竟在转瞬之间就筑成一座堤坝!
“就像是玩泥巴一样简单……”
若是以往的话,要做出这种类似于劈开大山的活计,虽然他也确实是能做到没错,但远没有眼下这么轻松写意。
在这份意志的加持之下,他仿佛真的成为了传说中的仙神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腾云驾雾,撒豆成兵。
“真的能撒豆成兵吗?”
杜乘锋突然有点好奇,主要是他身上确实正带着点当零食吃的炒黄豆,白天在天上看工地的时候没吃完,眼下正好可以拿来试试。
“走你!”
这样想着,杜乘锋干脆将剩下的小半袋炒黄豆都倒了出去。
还带着些许香气的炒黄豆散落在泥地里,没有半点反应。
这让杜乘锋有些尴尬。
“嗨,就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啊!”
挠了挠头,杜乘锋不着痕迹的把装炒黄豆的袋子塞回怀里,虽然眼下确实没人看到就是了,但尝试失败终究还是有些丢人。
可就当他用最基本的心力操作办法,来让那满地的炒黄豆悬浮起来,好一口气扔进河里喂鱼的时候,这些炒黄豆,却突然躁动起来。
“你们……”
杜乘锋突然感觉到,有某些力量,从济水镇半空中的心力漩涡里,降了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杜乘锋飞到济水镇里,找到一户叫张老五的人家,他就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张老五,眼皮正在不住的抽动。
这种极为快速的眼动,往往被认为是做梦的表现,而这张老五现在,也确实是在做着一场奇怪的梦。
张老五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黄豆。
“还是炒过的?我怎么这么香?”
睡梦中的张老五意识还有些混沌,他本能地开始张望,看看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好在这地方对张老五来说不算陌生,这就是他白天干活的工地。
“那就接着干吧!”
张老五也不在乎这是白天还是晚上了,反正修好了堤坝和引水渠之后,济水不在泛滥,他种的那几亩地也会安全许多。
不过堤坝好像早就被人修好了,虽然那修出来的形状怎么看都有些过于不讲究,但活既然已经有人干了,那张老五的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引水渠的修建上。
一颗炒黄豆,能修水渠吗?
若是按照常理来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梦境这种东西就不存在什么常理可言,张老五甚至都没对自己这没手没脚的状态有什么怀疑,他只想着自己干就完事了。
管他怎么干呢,只要干,就肯定能出结果。
只要干就完了。
“干就完了!”
济水岸边,杜乘锋感受到了那份堪称整齐划一的意志。
所有的炒黄豆都开始了它们的行动,每一粒炒黄豆都找到了它们自己的位置,即便这些炒黄豆没有手脚,但那份来自于心力本质的轰击,却远比任何手脚工具都要来得更为有效!
坚定的意志能够改变一切,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不可能。
“这,这这这……”
愣了半晌,杜乘锋终于忍不住赞叹出声。
“多么强大!”
看着那些如同流星一般,在工地中穿梭不息的炒黄豆,杜乘锋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自己对力量,对心力,对意志,对这个世界的本质,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几乎探索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可是现在看来……
“那个老东西说的还真没错。”
杜乘锋不禁想起了,那个三山镇的山神,曾经对他做出的评价。
当时的他一度以为,那老东西是在嘴上逞能,可是现在看来,他确实称得上是井底之蛙。
这或许才是心力真正的应用办法。
他终于窥探到了,冰山一角。
“不过……”
想到这里,杜乘锋看向了远方。
那是河伯的记忆中,六华山所在的方向。
他不是第一个接触到这份力量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早已将这份力量熟练运用。
比如,那个曾经几乎将济水河伯逼入死路的,六华山的山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