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的掩护之下,杜乘锋还在继续着他的猎杀。
断马长刀被留在了马鞍包里,这柄五尺长的直刃长刀更适合步战。至于另外两柄兵刃……虽然双手战刀和古旧大斧,看起来也不像是适合步战的东西,但当这两柄兵刃被杜乘锋握在手中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来!”
伴随着杜乘锋一声怒喝,厚重大刀上倏地爆出炽烈火光,足有三丈的烈焰刀刃只需要横扫而过,那些披坚执锐的草原骑兵们便纷纷落马。
炽热的刀光切入躯体,如同融化油脂一般轻松,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令人恶心的烤肉焦香。
当然,这些草原骑兵之中也不是没有身形矫健之辈,即便烈火刀刃有着横扫一片的恐怖威力,但仍旧会有漏网之鱼能够冲到杜乘锋的近前。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看到这些草原勇士们只是瞬息之间就决定兵行险着,与自己拼死一搏,就算身为敌人的杜乘锋,也不由得为这些漠北寒风中所磨砺而出的硬汉赞叹出声。
然而,赞叹归赞叹。
这种行为,仍旧毫无意义。
只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来自漠北的寒风本身。
“走好。”
杜乘锋抡起了左手的大斧。
古旧的大斧挥砍在甲胄之上,那些原本坚硬的铁甲此刻却如同脆弱的冰凌一般破裂粉碎,而在这之后,刺骨的寒风便随着斧刃一起钻入了伤口,一路穿过躯体,再从这血肉之躯的背后带出大片鲜红的雪花。
并非是血花,而是雪花。
只因那些鲜血在喷涌而出之前,便已经凝结在冷风中。
“原来这就是漠北的风啊……”
随手劈死那些冲到自己近前的草原甲士们,杜乘锋看着手中的古旧大斧,怔怔出神。
难怪这柄大斧杀起那些草原人来如此轻松,原来这柄大斧本就像漠北的寒风一样凛冽——只不过之前这柄大斧实在是太过饥饿,以至于一身本事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
如果说满足右手的大刀,需要的是朋友的酒,那么想要满足这柄大斧,需要的,却是那些草原人的血。
毕竟漠北的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不吹死几十个草原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从漠北刮过来的?
“哦,几十个太少了是吧?”
隐约感受着手中大斧上那份微妙的不满,杜乘锋不禁有些尴尬。
这确实是有点尴尬,倒不是说他杀的少了,而是大部分草原甲士全都是右手大刀杀的,毕竟那可是三丈长的炽烈刀光,也就是十米还多一点,这一扫一大片,击杀数刷得确实多。
反倒是左手中尚且饥饿的大斧,哪怕打了这大半夜,加起来也才只收到几十条人命。
不饿的越吃越多,饿着的反而嚼不到几口,倒是显得杜乘锋这边有些厚此薄彼了。
“下次,下次一定。”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将大刀和大斧一同放回了马鞍包中。
确实是要下次一定,只因为这次他已经该跑路了。
借着厚重大刀那横扫一大片的炽烈刀光,这一次他也成功收掉了七八十个草原勇士的性命,这在杜乘锋看来是一个合适的数字,是一个既能保证收益最大化,又不至于把大军打得太疼,从而引发剧烈反击的数目。
虽说以杜乘锋如今的武力,他也不是没有杀进敌阵里开无双的自信,但他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慢点来,一点一点撕咬着面前这支被称为“草原大军”的,行动缓慢的庞然大物。
毕竟,安全第一。
他可是还记得,这支大军很有可能是纥奚青留在后面的伏兵,而这也就意味着,大军之中未必就没有针对他的手段——虽然他自己都不太能确认这不知名的手段到底存不存在,但涉及生命安危之下,他宁可信其有。
“所以,我们一会再来。”
这样说着,杜乘锋拨转马头,便准备继续拉回远处,啃几口干硬饼子补充一下体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却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呜——”
悠扬的号角声苍凉而古朴,好似从远古时传来的久远咆哮,沉闷的低吼声呼唤着潜藏在心底的战意,就连满腔热血也一起跟着沸腾。
“还是出动主力来对付我了吗?”
杜乘锋不禁眯起了眼睛。
来的会是什么?是重甲武士,还是铁铠重骑?亦或者是手持凶煞兵刃的疯狂怪物?
杜乘锋不知道,他也猜不到。
他只知道,自己突然不想逃了。
没必要逃走,又或者说为什么要逃走,他现在才是最强的,才是最为凶猛的。只看眼下整个蓟北,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杀得比他更多。
而在这个世界中,杀得多,便意味着强大。
杀得最多,更是意味着,极致的强大。
“你很强,你已经很强了……”
一边这样说着,杜乘锋一边从马鞍包中取出了重刀大斧。
炽烈的刀光交于右手,而凛冽的寒风则护在了左边。
他都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不把眼前的一切都杀个干净?
也就是这个时候,除了那苍凉的号角之外,又有战鼓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厚重的战鼓声沉闷而有力,每一拍鼓点都仿佛锤在了杜乘锋的心房。
这让他血脉贲张。
是了,就是这个,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血在烧,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一起燃烧。
血在流,面前的所有活物一个不留!
“……等等?”
即将纵马而出的杜乘锋突然一愣。
血在流?
抬手蹭过脸上的湿润,杜乘锋这时候才意识到,喷涌而出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覆盖了他的小半张脸。
“什么时候?”
杜乘锋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边,有冲天而起的篝火,点亮了夜空。
十二名老迈的男人围着篝火舞蹈着,身上套的那些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胡乱堆在一起的布条,可就是这些看起来肮脏而疯癫的人,跳起舞蹈来却带着一股庄严的神圣。明明手脚干瘦,动作却苍劲有力,仿佛从远古绘卷中走出来的古老战士。
有大鼓和号角被这些人拿在手中,他们使用着这些老旧的乐器,苍凉的号角声与沉重的鼓点交织在一起,混杂着繁复冗长的呪文,让这片血腥杀场一时间都变得肃穆起来。
“战!战!战!”
伴随着号角声与鼓点,那些呪文,仿佛要往杜乘锋的脑子里钻。
“战!战!战!”
原本在杜乘锋看来已经被驯服的那些刀兵煞气,再一次升腾而起。
这让他的双眼愈发地腥红。
“杀!杀!杀!”
口中的呢喃逐渐开始与呪文配合,杜乘锋几乎要纵马而出。
可是他骑着的那匹战马,却没有任何动作。
不止是战马,就连杜乘锋自己也没有任何动作。
动不了,完全动不了,此刻他的躯体已经完全被那些沉重的鼓点节奏所控制。而在急促的鼓点声中,他甚至忍不住要翻身下马。
“不能下马!绝对不能下马!”
杜乘锋咬紧牙关。
无论如何都不能下马,眼下必须赶快离开,毕竟就算他再怎么迟钝,此刻也不可能意识不到,造成这一切变故的,是远处篝火边那些跳舞的男人。
这不知名的秘法实在是太过骇人,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就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甚至不止是身体。
就连他的意识,也已经摇摇欲坠。
刀兵煞气再一次翻涌上来,耳边再一次传来了嘈杂的话语,混杂着远远传来的呪文,催促着他赶快上前杀敌——如果只是这样,他或许还能稍微抵抗一下,可最关键的是,此刻这些刀兵煞气所带来的杀意,却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是啊,只要杀了远处那十二个跳舞的男人就可以了。
只要砍掉他们的头就能解决一切,这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只要走过去就可以了,只要掐住他们的喉咙……
“不对!不对!”
即便理智也已经对刀兵煞气做出了认同,但杜乘锋仅存的意识仍旧在疯狂报警。
连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片混乱中的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控制住他的草原舞者,难道想不到吗?
“这是圈套!是陷阱!下马上前,一定会死!”
这一刻,杜乘锋死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份抵抗却没什么意义。
伴随着鼓点愈发地急促,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跟随鼓点的韵律做出了动作。
哪怕杜乘锋再怎么咬牙切齿的抵抗,此刻也仍旧不受控制的开始翻身下马。
“不行……不行!快!做点什么!”
用尽最后的力气,即将翻身下马的杜乘锋,打翻了马背上的马鞍包。
就像手中的刀相信他一样。
他也完全相信这些兵刃。
“当啷——”
兵刃落地,带起一阵金铁交鸣。
而杜乘锋即将落地的身子,也随着这剧烈的动作,直接砸在了地上。
身躯吃痛之际,杜乘锋反而恢复了些许的意识。
这让他本能地抓向身边散落的兵刃。
不管是古旧大斧也好,还是厚重大刀也好,此刻手里哪怕多出任何一柄兵刃,都能为他的生命多一重保障。
可就在杜乘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兵刃抓起来时,整个人却是一愣。
并非是来自漠北寒风中的古旧大斧,也不是他最为惯用的厚重大刀。
而是某个,更长的东西。
那是足有五尺长的,断马长刀。
“这是抽到了最下签啊……”
杜乘锋心中不禁一凉。
厚重大刀是他惯用的兵刃,古旧大斧也已然被他喂饱了不少,可这一支断马长刀,自从到手之后,虽然他也曾将其研磨过,但却从未真正将其拿出来使用过。
换句话来说,他和这把刀,还不是很熟。
“我真的能信任你吗?”
杜乘锋的心底不禁泛起疑惑。
但马上,这份疑惑便被他抛诸脑后。
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无须再有任何的后悔。
“我的命,交给你了。”
这样说着,杜乘锋握紧了刀柄。
长刀出鞘。
“嗡——”
明明只是刀刃摩擦鞘口的声响,此刻却显得分外刺耳。
短短一声铮鸣,却盖过了号角,盖过了鼓点,盖过了呪文,甚至盖过了杜乘锋耳边的一切!
留在杜乘锋耳畔的,只剩下缥缈若烟的,朗朗读书声。
“什……”
在读书声盖过鼓点的那一刻,杜乘锋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甚至不止是身体,就连他的意识,也在那缥缈的读书声响起时,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你……”
杜乘锋不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断马长刀。
利刃在掌中嗡鸣着,似是刚才的余韵未消。
又像是,在传递着什么。
“剩下的,你也没背过吗?”
杜乘锋不禁哑然。
“这你问我也没用啊,我也没念过这里的书。”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杜乘锋的左手,已然从怀中摸出一支短匕。
粗布扎的粗糙刀柄,只是能防止刃口割到手的程度,这分明就是之前剑客崔远遗留下来的断裂剑尖。
“虽然我没念过这里的书,但是我可以背点别的给你。”
一边说着,杜乘锋一边用断裂剑尖敲击着长刀刀刃。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伴随着金铁交击之声,杜乘锋大声吟唱着,吟唱着这首少数他还能算背得过的诗句。
远方那十二个围着火堆跳舞的男人们,似乎也已经发现杜乘锋脱离了他们的掌控,那号角声与鼓点声愈发沉闷起来,就连那直入人心的呪文声也愈发地悠扬。
可是这一次,杜乘锋却再一次敲击了手中的长刀。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与其说是吟唱,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呐喊,本就没学过什么音乐的杜乘锋,唱起诗句来更是毫无韵律可言。
然而就是在这噪音污染一般的吟唱之下,杜乘锋却脚尖点地,整个人如同划破天空的流星一般,飞射而出。
远处那十二个跳舞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他们却没有任何逃窜的意思,这些老迈的男人纷纷割开手臂,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手中的大鼓和号角上。
沾染了鲜血的鼓声和号角声,变得愈发妖异起来,杜乘锋那份被郎朗读书声带回清明的意识,在这鼓声和号角声之下,也再一次沉沦下去,即将陷入癫狂。
也就是这个时候,杜乘锋又一次敲击了手中的长刀。
蓟北一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不需要什么优美的韵律,也不需要什么漂亮的曲调,甚至连乐器都不需要。
古之豪侠,舒展胸臆,只需击剑而歌。
而现在,杜乘锋距离那十二个草原舞者,仅剩三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只是两个虎跃,杜乘锋的身形已然落入了那十二个草原舞者中间。
五尺长刀,在月下带起一道圆弧。
龙虎二势,飞龙刀变式,满月。
有草原舞者已然逃离了这五尺长刀的范畴,但轻薄的刀光还是掠过了他们的颈间。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伴随着杜乘锋收刀还鞘的声响,十二颗斗大的头颅滚落一地。
都说了要深藏功与名,杜乘锋自然不会傻到继续停在这里。一刀杀了十二人之后,杜乘锋草草的从地上摸了点东西当作战利品,便马上拎着五尺长刀扭头跑路。
“什么?你还想要听后面的?”
翻身上马的杜乘锋才要将兵刃都装回马鞍袋里,却突然感觉手中的断马长刀一阵轻颤。
“这……别问,有空再告诉你。”
这样说着,杜乘锋将断马长刀一把塞回马鞍袋内。
倒不是他有意卖关子什么的。
主要是,那首诗,他自己也没全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