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好一会没声,方圆说:
“没听过?也是。
xj和黑龙江中间只隔了个自治区,内蒙太大了。乌兰查布知道吧?”
“你去找你女朋友哇?”
“对哇对哇,你们说话真好玩。你是内蒙哪里人?”
对面没回答,反问:“你是哪里人呢?”
“我是东山的。”
想了想,觉得这姑娘应该没听过,又说:
“但我以后会生活在滨海市。”
“是么,我也很喜欢滨海。”
传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憧憬。
方圆告诉她,滨海很好,气候好,环境相对也不错,经济这些年还好,但以后可能会差些。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渐渐聊开了。
她是去沈城上培训课的,突然接到后天考试提前的消息,明早就要到燕京,紧赶慢赶才坐上这趟车,因为嗓子坏了,有些担心,所以情绪也不高。
方圆劝她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心态好,就会有好结果。
女生似乎喝了一口水,然后说:
“这个年纪你自己跑这么远见女朋友,家里不管么?”
方圆不想多解释,就说:
“没人管我。倒是你,一个女孩儿自己东跑西颠儿的,很厉害。”
“不是的,我家里管得很严,这次是因为爸爸妈妈工作都抽不开身,所以只能自己跑。”
“哦,我理解。”
女孩又笑:“不是说没人管你么,怎么理解?”
“我女朋友家里管得也特严。”
女孩说:“那你还去?上高中没有家长会同意女儿谈恋爱的哇?”
“没关系,只要能看她一眼就行了。”
女孩儿沉默了,她心里很神往。
从小妈妈就逼着她练乐器,不能出去玩,不能交朋友,没有假期。
但她和别的女孩子一样,一样希望在草原没有变成黄色的季节去郊游,一样想去网吧试试玩一次游戏,她什么都不会玩……
也一样憧憬在最美的青春谈一场恋爱,像对面的男生这样……
她想离开那里,考到远一点的地方,她听说滨海很美的。
“滨海么,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考过去,想亲耳听听海浪声,去捡几个贝壳。”
似乎听出她情绪低落,方圆打算给她讲个笑话。
“说起贝壳,可有故事了。
东山也不靠海,小时候我想要贝壳,就求上大学的哥哥给我带,每次假期他都给我带回来一袋子一袋子的,我很珍惜的藏在床下。
后来,我再也不理他了,直到现在都不怎么和他说话。”
“咦,为什么哇?”
“呵,因为有次过年,家里买了一种叫开心果的东西。”
反应了几秒钟,对面传来极力忍耐的憋笑声。
“笑话罢了,我没有哥哥。”
方圆说:“你电话多少,等去滨海我和她一起请你吃海鲜。”
女孩平复一下,说:“不是我不想给你留电话,妈妈不让我大学前用手机,这个电话是她的备用号码,回家我就要还给她的。”
“qq呢?”
“没注册过,家里不许我玩电脑。”
方圆说:“你记我的电话号或者qq号,等你去了联系我。”
“行,电话吧,我先记在手机记事本,明天抄写下来。”
闲聊几句。
方圆知道她也高二,笑了笑劝她:
“所以你不用觉得太压抑,明年高考后,就能挣脱压迫和剥削,彻底自由了。”
“你觉得你女朋友的妈妈是在压迫和剥削她哇?”
“夸张的说法罢了,哪个母亲对待孩子会不是全心全意的好呢?
只是,我觉得很多事过犹不及,方式方法更重要一些。
出了框架,是要惹麻烦的,但在规矩内,家长给子女一定的宽容度更利于身心健康。”
“就是你说的自由么?”
“不一定,我觉得所谓自由,是不让自己憋憋屈屈地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女孩儿又咳了一下。
方圆说:“好了,你还是休息一会吧,我推荐你白天考试前去买一瓶川贝枇杷膏喝了。”
“带着呢,就是准备那时喝的。”
“好,那不说话了,你养养嗓子。”
“嗯。”
其实女孩还想说的,她极少和人有这么愉快的沟通经历,又因为是陌生人,很多话题都可以聊。
只是她不会去主动要求别人做什么,索性也就安安静静地发呆。
隐隐的,她有些羡慕对面男生这种欢脱的性格。
瞧,没几分钟他就又睡着了呢。
女生抿抿薄薄的嘴唇,大眼睛呼扇着眨了两下,感觉很好笑。
她看了看时间,快进燕京站了。
首都的灯火从车窗外照了进来。
她呆呆地注视着那点点明亮。
这座城市她来过很多次,车马如龙、包罗万象、乱花迷眼,但是真的太大了,置身其中会让人迷失方向…
前途、稳定、荣誉、艺术,那些都很好,她却都不喜欢。
她只想找个安静舒服的角落,自由的发发呆,那样就很好了。
她把刚刚过肩的头发扎起来,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飞眉入鬓,鼻梁高挺,眸若灿星,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
蜷起腿,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背对着自己呼呼大睡的家伙,她不觉莞尔。
怕列车员过来换票的时候吵醒他,女孩主动起了身。
穿好鞋子外套,背好双肩包,从被子里又拎出一个半米左右,细长的黑箱子,里面似乎装着某种乐器。
最后,轻轻拉开沉重的包厢门,走了出去,坐在窗边单人座上等着下车。
……
火车驶出大同站,方圆醒了过来。
已经十点多了,天光大亮。
对面的女孩早已不在。
包厢里的香气也被泡面的味道掩盖。
一切就像昨晚浓浓的夜色一样,不可触摸,不可寻找,
像一场没来由的白日梦。
如果不是对面床上没叠整齐的被子,就连那女孩是不是存在过,方圆都不大确定。
两人默契地没有互相探寻对方的姓名,巧妙地避开了各种身份问题。
这说明那女孩有着很强的防备意识。
方圆自然也不会像个花痴一样不管不顾地东问西打听。
那样没风度不说,还容易让人背后耻笑。
他吸溜着冒热气的面条,歪着脑袋撇着窗外一道道高耸的山岭。
后世,他不止一次开车去过目的地,但坐火车还是头一遭。
山势减缓,草原慢慢出现踪迹,快到地方了。
吃完泡面,有几个讯息突然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划过脑海。
刀锋过处,血淋淋的。
他一下子变得沉默严肃,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现在特别想变成八爪鱼,那样就能同时给自己八个大逼兜。
到吉宁将近下午四点。
出了火车站,看着外面,一切都很陌生。
包了辆出租车,完全凭记忆给司机指路,最后开到了一片荒地。
是啊,这个时候,那个小区还没开始建呢。
方圆不知道沈凝飞现在的家住在哪里,然后报了一个老城区的地址。
下车后,沿街买了一个烤地瓜,坐在她姥姥姥爷家的楼下。
两个老人步履轻盈,上楼下楼,还很健康,其他认识的亲属,一个都没看到。
一直到九点钟。
他起身往外走,扔掉已经凉透了一口没碰的烤地瓜,坐在马路边的路灯下。
……
‘媳妇,你咋考滨海来的?’
沈凝飞当时正盘腿给他按摩肩膀,抬眉回忆了一下。
‘当时在沈音培训,后来家里让考军艺,去燕京考试嗓子坏了,吹得不稳,就来了。’
……
‘你那时候玩qq空间吗,火星文互踩知道吗?’
‘我念大学之前连网吧都没去过,手机也没有,我妈都不让哇,上大学才有的qq。’
……
凌晨十二点,路上陆陆续续出现些歪歪扭扭的酒鬼。
‘在这里,除了意外死亡,人都是喝死的。哈。’
‘我还有你在草地上打滚,吐得稀里哗啦的视频哇,你看不看?’
时间的洪流倾泻而来,将他淹没。
无力、挣扎、压抑、窒息。
路灯下,方圆的影子在颤抖。
他无处宣泄,想找个人打一架,但还是忍住了,这辈子,不闹了。
他去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东山的车票。
凌晨三点,上车,给乘务员塞了三百块钱,然后全价买下同一包厢的四张软卧票,锁上门,蒙头大睡,到东山出站时,是5月2日晚上10点。
脱衣服,洗澡,上床,继续睡。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贪睡的人,上辈子不是,这辈子也不是。
是太放松了,还是太兴奋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车里贪睡。
至少,我们还能说说话。
嗓子还疼吗?
一个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做的不错呢。’
方圆木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缓缓勾起嘴角。
“原来,我们已经见过了。”
“原来,我们这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