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汽笛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天门市的海运码头，每日吞吐货物数以万计，商船货轮日夜川流不息。
    孔筳穿着风衣坐在乘客等候大厅里，压低帽檐，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十七岁那年，他在登州第一次看到大海，大鼻子的洋神父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海水永远不会结冰。
    三十七岁的时候，他在天门看到市面上发行的科普读物，上面写着极北之地的海洋千年冰封，永世不化。
    洋人鼓捣出来的那些所谓知识，没有什么根性，每隔十几年就要推倒重来。不仅自相矛盾，甚至还能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唯有圣人之言传承千秋万载，高下立见。
    大总统一介女流之辈，思想偏激，手段残忍，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中庸调和之道。现如今的江山看起来繁花似锦，实际上却是烈火烹油，全靠她以暴力强行镇压。
    如此桀纣之行，终究不得长远。
    待她一朝身死，那必定要祸起萧墙，天崩地裂。
    只可惜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孔筳翻开手中书本，看着纸页里一行行文字凭空出现。
    但也有些书页正在悄无声息地燃烧，化为焦炭。
    此时此刻就在稷山书院之中，无数先天卦象冲天而起，一栋栋校舍在大地的轰鸣震颤中缓缓倒塌。
    这韩斌作为北十三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实力着实不容小觑。自己以稷山书院蓄养数十载的文运，居然都镇压不住，眼看着就要让他突破封印。
    只可惜修炼的是游侠而非府兵法门，否则就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此人必定会接任霍青阳的岗位，成为特务局未来的中坚骨干。
    游侠……终究不是坐办公室写文书搞行政的那块料子。
    收起书本，孔筳的目光投向自己手腕上的锁链。
    这锁链并非实体，却又有如附骨之疽般对自己纠缠不散。
    长生教，夏语冰。
    这孩子身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持，她能如此轻易地修成正道夜游神？
    正道法门，修炼起来比外道艰难十倍，每一次进阶都要经历认知动摇与重塑的过程。
    不过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一旦进阶成功，其实力之强悍，足以碾压同阶的外道修炼者。
    自己如今虽然已经将书生外道法门推演修炼至最高境界，但面对低了一层境界的正道夜游神，依旧感到十分棘手。
    也幸好只是一位夜游神，并不擅长杀伐，其绝大部分的手段都是针对阴魂鬼物，对于阳间凡人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如果今时今日特务局里不是这些年轻人，而是有真正的高手坐镇的话，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真未必能逃得出来。
    “咳——咳！”
    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孔筳裹紧了风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不服老不行，昔日迎风尿三尺，现如今连这潮湿阴冷的海风都有些受不得了。
    拳怕少壮……
    原本以为在麒麟军内部制造混乱，能逼大总统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想到这女人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
    她一步不退！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当对方不在乎人质性命的时候，挟持人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今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当务之急，只有尽快脱身。
    孔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大厅里等候轮船的乘客少了许多。
    有人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疏散平民！
    他抬头望去，只见大厅各个通道处，都出现了锦衣暗卫的身影。
    不……不是锦衣暗卫，只是服装款式看起来差不多。
    孔筳苦笑一声，将目光放在朝着自己走来的年轻人身上。
    颜予安走到他面前，摘下头盔轻声说道：“学生颜予安，见过山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山长见谅。”
    孔筳皱眉道：“老夫不记得有你这个学生。”
    “这很正常。”
    颜予安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是本地渔民船户出身，家境贫寒，书院的学费太贵，我付不起。所以我假扮成书院里的学生，白蹭了六年的课。学籍册上虽然没有我的名字，但传道受业之恩做不得假，学生一直感念在心。”
    “山长若是还有什么遗愿未了，比方说有什么小金库或者私生女之类的，学生愿意代为照顾。”
    孔筳差点被气笑。
    “你小子倒是不客气，可你觉得就凭你带来的这点人手，能奈何得了老夫吗？”
    颜予安正色道：“我想试试。”
    孔筳大笑道：“好好好，就凭你这份勇气胆魄，虽然没交束脩，老夫也认下你这个弟子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颜予安却并没有急着动手，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孔筳。
    “圣人座下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
    这一句话说出，孔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外道法门修炼到极致，同样可以掌握神奇造化，以一己之力化身七十二贤人，每具分身的实力都不容小觑。只要其中一具分身存活下来，就可以逃出生天，我说的没错吧？”
    “你怎么会知道……”
    “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吗？”
    “你姓颜……”
    孔筳恍然大悟道：“你是颜子的后人？那怎么会沦落到打渔为生？”
    “谁家还能没两个穷亲戚呢。”
    颜予安无奈道：“你若是真把书生外道法门修炼到极致，那说不定还真没人能管得了你。可你这连外道都没练明白，最后又练回到儒家秘传的老路上去了，哪还能怪得了别人？”
    孔筳沉声道：“既然已经被你看破路数，老夫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不过你觉得以你这点微末伎俩，真能将老夫的七十二具化身全部镇压吗？”
    “能。”
    颜予安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济远、致远两艘军舰已经封锁海路，今天晚上片板不得下海，你插翅难飞！”
    “那老夫要是走陆路呢？”
    “你可以试试。”
    看着颜予安镇定的脸色，孔筳不由得惨笑道：“难不成大总统为了老夫一人，居然连京师禁军都调动过来，封锁了整个天门吗？”
    “那不至于，你再想想。”
    孔筳沉思片刻，脸色剧变。
    “是虎王军……入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