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无所畏惧地回到魏国,就在他希望须贾能够大力引荐自己,从而飞黄腾达之时,须贾竟然跑去了魏国宰相魏齐之处。魏齐是个昏庸之人,对须贾一向信任有加,在须贾加油添醋的叙述下,魏齐对范雎痛恨不已。
魏齐认为,他之所以派遣范雎作为使者前去齐国,是对其信任的表现,现在发现他竟然不知恩图报,反而卖国求荣,当然很愤怒。于是,他急忙派人前去将范雎抓起来。
与此同时,魏齐还马上召集全体官员跟宾客举行盛大宴会,目的是在他们面前逼迫范雎招供,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范雎刚刚被抓时,尚不明所以,但是一看堂上须贾的诡异面色,他便心知肚明了。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并无疏漏,只是在出使齐国时,须贾对其心生不满。他料想一定是须贾向相国魏齐进了谗言,魏齐才如此对待自己。岂料不等范雎辩驳,魏齐就让属下甲士将其按住,顷刻间棍棒齐下,让范雎痛入骨髓。但是范雎认为自己并无过错,所以没有什么可招的,而一旦自己被迫承认了魏齐等人想要的通齐罪证,那么等待他的就只会是抄家灭族之祸。
所以,无论魏齐对他如何施刑,他就是闭口不言。不过他的心中一定是对蒙受不白之冤的满腔怨愤和有口难辩的悲痛凄凉。一百杖之后,范雎已经血肉模糊。然而,魏齐并没有就此放过范雎,他让狱卒前来用冰冷的水泼醒了他继续打,直到他招了为止。这一夜是范雎一生的噩梦,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狱卒、魏齐和须贾等人并没有因此心软。看累了,魏齐和须贾就前去休息;打累了,狱卒们便喝一口酒,顺势喷洒在范雎的身上。
范雎在剧痛中几番昏厥又几度醒转,如同在黄泉道上走了好几遭,在鬼门关前转了无数回,简直生不如死。
翌日,被殴打一夜的范雎的肋骨折断,牙齿脱落,血肉模糊,狱卒告诉魏齐范雎死了。
魏齐听后哈哈大笑,继而说这种人死有余辜、万死难辞其咎。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杀鸡儆猴,让别人知道背叛魏国是怎样的下场。只是,范雎自始至终都没有招认其罪证,对于他和齐国的“阴谋”从此便会永埋黄土了。
只是,魏齐连范雎永埋黄土的愿望,都不会让其达成。既然他没有九族可以诛除,魏齐就只能在范雎的尸身上下工夫。于是,魏齐命令狱卒们将范雎的尸体用草席裹了起来,丢到了茅坑里面。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人人在他身上留下污秽,让他死后也遗臭万年。这天傍晚时分,一阵清风吹过茅厕,范雎醒转了过来,剧痛之下,不禁呻吟一声。
不巧这声音竟然让茅厕外的守卒发现了。于是乎,那个士卒便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心中暗自想道:莫非是这刚死之人的灵魂附体?还是其鬼魂归来,为范雎报仇雪恨?
看到活着的范雎,守卒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范雎并没有死去,只是受了重伤。
范雎虽然已经是气若游丝,但是马上便对于自己的处境有了清晰的认识:眼下凭借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家中,再拖得一时半刻,也必定是死去的结局;守卒过来了,要么前去禀告自己的处境,到时自己定然难以逃出生天。于是,范雎决定,利用人的贪婪心和同情心一搏。
也是范雎命不该绝,他告诉那个守卒,眼下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已经没有了半点威胁,如果他能够放过自己,将他送回家里,让他能够落叶归根,那他自己做鬼也必将感念这守卒的大恩大德。家中的金银财宝,也会全部送给这守卒,以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守卒心想,即使自己将范雎没有即刻死去的消息上报,有功则是上头领取,更何况,范雎说不定就在途中死去,到时还会落得个谎报欺上的罪名。这范雎也是可怜,死后还被人扔进粪坑里,索性就送他回去。范雎再怎么也是个国家官员,家中珍藏定不会少,只要将他送回去,自己必然可以获得一些好处。
于是,范雎的计谋成功了。守卒让范雎装作死人,然后趁着天黑时分,便将他送了回去。守卒也算聪明,为了能够顺利送回范雎,竟然直接对上面说,范雎在茅厕里已经开始腐烂了,实在是恶臭难当。魏齐闻言,直接说道,既然这范雎已经死了,留在茅厕里还会影响人们上茅厕的雅兴,与其让他腐烂,不如让守卒将其扔到荒郊野外,还可以让那些饥饿难耐的饿狼可以一饱口福。
于是,天色暗下来后,
狱卒便将苇席和范雎一起拉起,送去范雎家。范雎妻子一见,当即大惊,便给狱卒几两黄金让他走了。可狱卒到了半路忽然发现竟然没有拿走苇席。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火速赶到范雎家,取走苇席后将其扔到荒郊野。如此,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范雎,也终于在必死之局中,依靠自己的沉着冷静、机智果断,为自己求得了一线生机。然而,他眼下还并没有脱离危险,因为他还身处魏国,而魏国相国魏齐,在整个大梁城中遍布耳目,要逃出生天,还需做精密的筹划。
范雎的妻子见范雎竟然被打得不成人形,不禁悲从中来。
范雎见状,忙伸出右手,止住妻子的哭声。因为他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万万不得惊动他人。于是,妻子忙将一身污秽的范雎打理干净,同时还将家中的痕迹擦净。为了不泄露行藏,眼下还不能够出面去请大夫。
范雎见妻子焦灼不停,遂向她交代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如何妥善安置范雎的事情,为今之计,任何陌生人都不能依靠,熟人也需要生死之交才可以保证安全。正好,范雎在西门陋巷中有一个结拜兄弟名叫郑安平,那里可以暂时作为他的安身之地。
第二件事,就是要处理好他走后的事情,如果他的妻子对他的死讯不闻不问,则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此,范雎妻子第二天还必须要演两场戏:第一场,就是前去索要尸体,很明显魏齐等人都认为范雎已经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自然交不出来。如此,可以安定魏齐的疑心;第二场,就是要在家中发丧,并痛哭不已,这样就可以增强掩人耳目的效果。
范雎妻子立马就明白了范雎的意思,遂星夜兼程将范雎送到了他的好兄弟郑安平的家中。
回到家里,范雎妻子一切按照范雎所言,第二日便拉着板车,披麻戴孝前去魏齐处所向他们索要尸体。魏齐闻讯,不屑一顾地将她阻挡住,说没有见到这个人的尸体,可能已经被野狼叼去了。于是,范雎妻子便在魏齐处所外大哭大闹一场,最终被人轰走。回到家中,她又摆下灵堂,披麻戴孝,如此,范雎之死已经由假成真。
而范雎到了郑安平家,郑安平为其请来了自己可以信任的、熟识的大夫,为其疗伤续命。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之后,范雎的伤势便有了转机。半月过去,城中的风声逐渐消散,范雎也康复如初。
郑安平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有一个优点:很重义气。为了保全范雎,竟然将家庭抛弃,直接和范雎到了具茨山,给范雎找了一个藏身之所。当然,此时的范雎,已经不是原来的范雎了。他的心,对于魏国已经有了嫌隙,不再和往日一般渴望得到魏王的重用,希望在魏国建功立业。此时的范雎已经更名为张禄。
这时候的范雎对未来的路途甚是迷茫。魏国不再是他的栖息之地,即使他才华满溢、风流恣肆也不会得到魏国的重用。齐国倒是一个去处,当初齐王就对他许下承诺,只要他能够前去齐国,就将授予他高官厚禄。只是这时的齐国虽然在田单的努力下复国,其实力却大不如前,其国力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只有经济实力上与秦国还可以一较高下。齐国已经从强国的地位上跌下来,整个战国只剩下一个霸权——秦国。此外,以前齐王在范雎锋芒正劲之时邀请他加入齐国,遭到范雎的拒绝。如果这时候范雎再前去,颜面上实在有些过不去。即使齐王十分乐意,范雎也不能为了前途而置礼义廉耻于不顾,其臣下必然会瞧不起他。
考虑到这些因素,范雎只能另谋出路。
周赧王四十四年,秦昭襄王派使臣王稽出访魏国。此时的魏国,在秦国眼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威胁。华阳大战之前,魏国已经连番损兵折将,秦国要灭掉魏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但是,魏国虽然大势已去,但楚国和赵国实力犹存,慑于他们的威力,秦国还无法即刻灭亡魏国。魏国为保自身安全采取了割地求和的策略,于是,秦国顺势和魏国交好,以暂时安稳住它。
魏国的实力明显弱于秦国,而外交从来是强者的游戏,所以秦国派遣去魏国做使者的人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稽,却因这次出行,成为改变秦国历史的关键人物。
这一切,全要拜秦国的历史传统所赐。
自秦孝公、商鞅变法以来,秦国逐渐实
现了富国强兵的国家理想。经过惠文王、武王、昭王几代人的不懈努力,秦国的国势日益强盛,逐渐成为凌驾于东方六国的国家。自秦孝公开始,秦国就认识到人才的重要性,于是逐渐形成了一个传统政策:举荐贤达者可获得与贤达者同样的赏赐,而举荐不肖者也要获得与不肖者同样的惩罚。在此政策的引导下,秦国的有识之士,都随时留意,访求人才。
转机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对于范雎之才能,郑安平最为了解也甚为佩服,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这个结拜兄弟能够飞黄腾达,自己到时候也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此之前,范雎就对自己的这位结拜兄弟说过,当今之世,唯有秦国能够让他大展才华,其他国家皆不可取。其理由有三:第一,战国七雄当中,秦国的国力最为强盛;第二,秦国现在虽然是宣太后掌权,到时秦昭襄王嬴稷也必然有亲政的愿望,那时便是有志者的时机;第三,秦国的用人制度最为灵活,能够不拘一格地任用官员,只要有才,就一定能够受到重用。然而如何到达秦国,得到秦国统治者的赏识,却是范雎面临的最大难题。
正在郑安平和范雎二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伤脑筋之时,一个人的到来让他们二人看到了希望,这个人就是秦国使者王稽。
范雎和郑安平商议,王稽虽然是秦国使者,但是其住所的防范并不是很严密。因此,他们完全有可能找机会混进去,到达王稽的近前,来个毛遂自荐。
正当第二天二人来到王稽府上,准备乘机混进去的时候。他们发现其门口竟然贴着一张告示,内容大致是秦国使者初来乍到,使馆需要打扫,特此向广大魏国居民招募杂役。
范雎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然在魏国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却好歹也是一位才高八斗的有才之士,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做这种粗俗不堪的活呢?然而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受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比起当初被人殴打得半死,扔进茅坑,这点屈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就在他决定前去报名做杂役之时,郑安平止住了他的步伐。郑安平对他说,他一旦有机会就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未来一定是达官显贵,所以不应该去做奴才该做的事情。即使他不计较,将来也要被人笑话。这样的事情不如让他这个做兄弟的前去。
范雎拗不过郑安平,只能看着他前去应征,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于是,郑安平顺理成章地做了王稽府上的奴役,没想到他一到王稽府上,就成了王稽身边的服侍人员,且能够早晚见到王稽。郑安平进退有度,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一个粗俗的杂役,所以在众多杂役中,他很快就脱颖而出。
王稽很快就注意到了他,郑安平见此,办事更加尽心尽力,每次都让王稽很放心。渐渐地,郑安平获得了和王稽说话的权利。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王稽叫人来传话,让郑安平马上过去,有事情和他商量。这时,郑安平也感到时机成熟,准备来到郑安平的房间后,借故和他说话,以举荐范雎。
郑安平到了王稽近前,王稽向他问道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回到秦国。郑安平没有回答。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王稽为何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王稽让他坐下,继而问道:“你可知道,魏国是否有贤人,愿意和我一起到秦国发展?”郑安平一听,当即喜出望外,他知道,自己和范雎一番等待,终于拨云见日,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于是他忙回答道:“先生问草民,魏国是否有贤人,昔日秦国的商君也是自魏国而出。由此可见,天下能人异士,大多出自魏国。得蒙先生垂青,向草民咨询,草民自然要举荐丝毫不差于商君的人物。这个人,就是草民乡里的张禄先生。他久仰先生大名,知道您的贤德,所以想要拜访使君,论述天下兴亡之事。草民知道,先生定然疑惑,何以张禄白日不正大光明地前来拜会。这是因为,他有仇家在此,只能等到晚上前来。”王稽听闻有贤人,自然不会苛责是晚上还是白天来,甚至并不在乎他是魏国的罪人。昔日商鞅不也是被魏国追杀,逃到秦国而受到重用的吗?所以王稽连忙说道:“你不用客气,既然是个能人异士,大可以晚上前来,如果确有其事,我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郑安平闻言大喜,遂向王稽告了个假,当日回到乡里。范雎听闻秦国使者如此礼贤下士,不禁更加坚定了去秦国一展抱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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