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中车府令赵高看的一清二楚。
赵高祖上本是秦国宗室远亲,也曾显赫一时。到赵高祖父之时,家道就开始败落。他的父亲一生碌碌无为,又与地方豪强结仇,为避免祸患,赵父拜托在宫中管事的堂兄赵光将赵高和赵高母亲送入咸阳宫中为役。
赵高母亲一生贫苦,初到宫中,见到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顿生贪念,偷盗了一个金钗,被发现后遭受断指之刑。被赦免后,由于身体受刑残疾,不便见人,也不愿被人瞧见,就一直在隐宫劳动生活。赵光可怜赵高无依无靠,便安排他到内刑司负责阉割之事,后来因机缘巧合,借助为嫪毐行假阉割之事被吕不韦提拔为中车府令,这才有了接近始皇帝的机会。
赵高知道始皇帝崇尚法家思想,非常崇拜韩非,便暗中学习秦国律法,将其熟记于心,又通读韩非的着作,始皇帝每次问起,他都对答如流,因此始皇帝认为赵高做事可靠,不仅让他继续掌管车驾之事,还让他教授幼子胡亥读书断案。
赵高为人善于察言观色,对小皇子更是关怀备至。胡亥自幼失去了母亲,又缺少父爱,因此赵高很快就得到了胡亥的依赖,凡事胡亥都问过赵高之后再做决定。
赵高心中清楚,自己的未来都决定于胡亥是否能当上皇帝。
此刻,面前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机会,但赵高清楚,眼前的恰恰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所以赵高尽量低调,逢人都是称赞其他公子,说胡亥尚幼不足以当重任,于是所有上书之中均无推荐胡亥者。
十日之后,内史蒙毅已经将此类奏折统计完毕,报告始皇帝,道:“奏折之中,以推荐公子扶苏、公子高、公子将闾三人的为最多,大臣们认为此三人都是温文尔雅,胸怀宽广,又心思聪颖,可堪大任!”
始皇帝冷哼一声,问道:“那皇后的人选呢?”
“后宫之中,身份尊贵又有子嗣的夫人并不多,众大臣都建议册立韩夫人或吕夫人为皇后!”
“还有人说其他事情吗?”
“奉常杨樛,典客刘敏认为不仅应该册封太子,其余公子也应该一并被晋封为王,到各地镇守,供奉中央。”
始皇帝脸色铁青,道:“儒生如此迂腐!定是听了王绾之言!”
蒙毅看不出始皇帝的倾向,问道:“陛下之意是?”
始皇帝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也急着让朕册立太子吗?”
蒙毅听出始皇帝不悦,连忙下拜,道:“微臣怎敢揣度圣意?只是陛下此前已经下诏,如今也应该给臣下们一个交代!”
“交代?确实在需要一个交代了!这些人都急着效忠新君,朕还尚在他们就怀有二心,以后可还了得?”始皇帝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怒气,蒙毅心中惶恐,心道此番始皇帝是真要发怒了!恐怕又要有人遭殃了。
蒙毅一向与公子扶苏交好,此番始皇帝下诏,他本想推荐扶苏为太子,其父蒙武阻止了他,道如今形势不明朗,始皇帝只是让讨论后宫制度,并未说要册立太子,而臣下妄自揣度圣意是大忌,因此暂时不能上书。蒙毅当时虽然不服,但却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如今果然被父亲说中,心下暗惊。
第二天始皇帝突然下令,将所有上书言太子之事的大臣全部下狱。并下诏称道:“这些大臣不兢兢业业的思虑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反而心怀二心,挑拨皇帝与公子们的关系,罪大恶极,因此全部下狱,听后处置!此后再有妄议此事者,必严惩!”
于是,中丞王贞,奉常杨樛,典客刘敏,以及一干博士、御史均被下狱。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朝臣这才意识到始皇帝并非真心要册立太子,而只是想试探群臣的反应,于是纷纷上书请罪。
扶苏得知众多大臣因自己而被下狱,心中不忍,于是觐见始皇帝,希望免除众大臣之罪。扶苏道:“父皇,儿臣听说治理天下要以信服人,如今让臣子们上书,却又因此治他们的罪,儿臣以为不妥。”
始皇帝此刻正在气头上,听到扶苏指责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叱道:“你还来为他们求情?这种事是臣子们
该做的吗?身为人臣不思本业,倒替朕考虑起来了?那还要我这个皇帝干什么?”
扶苏道:“此事都是儿臣之错,请父皇赐罪!”
扶苏是想以一人之身换取始皇帝对大臣们的宽恕,没想到这让始皇帝更加生气,始皇帝怒道:“你这是在为以后收买人心吗?”
扶苏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跪拜,叩头不止,道:“孩儿并不敢这么想,父王定能长命百岁!”
始皇帝见扶苏伏地不起,又想起芈虹,怒气渐消,他心中知道扶苏是恭孝之人,内心软弱,此番并非真要争夺太子之位。于是将他拉起来,道:“你常读儒家之书,当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如今他们这番上书非人臣之道。你不必多说了,朕自有分寸。”
扶苏拜谢。
几日之后,始皇帝再次下诏将上书之人剥夺一切爵位,贬为庶民。同时,在后宫之中斥责了韩夫人、吕夫人,责令他们安分守己,为天下做表率,不要与外臣有所牵连,韩夫人和吕夫人此后便备受冷遇。
虽然堵住了众臣子的嘴,但皇后和太子毕竟事关重大,总要对天下有个交代,于是始皇帝下诏追封芈虹为孝仁皇后,同时因诸公子都尚年幼,太子之事暂且不议。关于后宫中的制度、尊卑顺序均按照大臣们的建议执行。
太尉王翦看到这一切,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马上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只能是消费以前积攒的功劳,而一旦有过错便可能惹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于是王翦上书,称道自己年迈,想为皇帝分忧,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求归田。
始皇帝再三挽留,但王翦去意已决,无奈之下,始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并再次赐予王翦大量的土地、珠宝,但此时,王翦谢绝了所有赏赐,只身一人回到了封地。始皇帝此时才明白王翦并非贪财之人,以前只不过是出于权宜之计,始皇帝非常敬佩王翦的道德人品,擢升王翦之子王贲为大将军。
此后,众大臣知道始皇帝忌讳这个话题,从此再也没人敢主动提起册立太子之事。李斯和赵高因为未曾上书,便更加得到了始皇帝的信任。而公子扶苏因为得到最多大臣的推荐而被始皇帝猜忌,父子之间更加疏远。
就在始皇帝在咸阳自鸣得意,封赏功臣的时候,六国故地的旧贵族并没有放弃任何复国的机会。
王翦平靖楚国的时候,认为昌平君和项燕都已经身亡,剩余的楚国势力已经不足挂齿,便带领大军撤出楚地北上平燕,给项燕旧部以喘息之机。
项燕之子项超、项梁、项伯兄弟三人继承父业,暗中带领八千余人的部队继续在吴中一带抗秦,称东楚军。项超熟谙兵法,深得项燕真传,自称东楚将军,是军队的实际指挥者;项梁精通谋略,城府甚深,是东楚军的副将;项伯平时为人行侠仗义,剑术高超,负责东楚军粮草供应及士卒招募。项燕自杀时曾喊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因此兄弟三人精诚团结,立志完成父亲的遗志!
秦国大军虽然撤走,但是秦军离开之前在楚国旧地设置了郡县,将楚国旧贵族的田产全部分给百姓耕种,每年耕种收获的粮食按比例上交郡县,剩余之粮作为自己的口粮和来年耕作的资本。项家的田产也被分配,如此一来,东楚军便没有了粮草供给,情况甚是危急。
项超兄弟三人一起商量对策。项伯道:“民以食为天,肚子都吃不饱如何打仗?不如掠夺往来商人的物资充作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项超道:“得需要抢劫多少商户才能解决八千多人的吃饭?而且,一旦抢劫,官府必会派人来查问,到时我们的行迹就藏不住了!”
项梁也符合道:“我们本为楚军,如今要是为祸楚民,谁还会拥戴我们?父亲当年深得爱戴,就是因为严明军纪,即使饿死也不能抢夺百姓。”
项伯见两位哥哥都否定自己的意见,非常泄气。不由得低头沉思,恰巧,眼光所及,看到士卒刚刚偷来的一张安抚百姓的告示,告示落款写着“会稽郡守陈东”,项伯一阵狂喜,大叫一声道:“有了!这新上任的会稽郡郡守陈东与我相熟,他本为楚人,是在我们家的资助下才读书识字的!能有今
日都是我家所赐,若我前去求他借粮,必然可以借到!”
项梁道:“陈东为会稽郡守,是秦国认命的官吏,怎能确定会为我所用?靠的住吗?”
项伯却道:“我对他有再造之恩,即使不借粮草也不至于出卖我们吧!”
兄弟三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项伯的建议,让他一试。
于是项伯只身前去拜访陈东。
来到会稽,项伯报上自己的大名,请求郡守陈东接见。守门人见来人口气甚大,不敢怠慢,迅速入内报告陈东。陈东听闻是项伯来找自己,又惊又喜,道:“原来是他!速速随本官前去迎接!”
陈东见到项伯甚是高兴,道:“项兄别来无恙啊!”
项伯见陈东并没有忘记自己,哈哈一笑,道:“托郡守大人的鸿福,暂时还能安身!”
“项兄哪里的话啊!想当年要不是您的接济,我哪有闲钱读书识字?早都被父亲拉到阡陌之中了!”
陈东知道项伯是项燕的儿子,身份特殊,因此不宜在公开场合接见,因此边说话,边将他引入密室,将随从全部打发出去,才道:“项燕将军战死后,项伯兄是如何逃过劫难的?”
项伯道:“哎!回想当日我父亲率领荆军保护荆王撤退,与秦军连续大战三天三夜!并非我荆楚弟子贪生怕死,实是粮草不济,终究被王翦老贼包围,全军尽皆战死。我兄弟三人得知消息后,隐匿于穹窿山中三月有余,等到王翦大军撤去,才敢出山。”
陈东听到自己当年的恩人经历如此惊险,唏嘘不已。只得安慰道:“项兄不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项兄现今在何处安身?”
“我兄弟三人后来出山收拢荆军旧部八千余人,誓死抗秦,现今大部仍然藏匿于穹窿山中。”
陈东闻此大惊,道:“如今秦王扫平六国,天下太平,四海归心,项兄现在抗秦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我项家世代为楚将,怎可为秦人卖命?不瞒你说,此番前来就是向你借粮的!”
陈东面露难色,沉思片刻,道:“项兄,如今秦朝律令森严,发现谋反而不告发与某犯者同罪。更何况是资助谋反的大罪,足以被诛灭三族了!昔日皇帝之弟成蛟谋反尚且被杀,何谈你我!我劝项兄还是遣散叛军,回稽谋生吧!我陈东必不跟他人再提起此事!”
项伯听到陈东这么说,非常生气,道:“你忘记自己是楚人了吗?秦人给了你一个小官就把你收买了,我项伯不曾认识过你!”说罢,项伯就要往外走。
陈东连忙拉住项伯道:“项兄勿要再误入歧途,不然必将万劫不复啊!”
项伯大怒,道:“不曾想,你竟然是忘恩负义之人!算我项伯看走了眼!”于是用力一甩,把陈东摔倒在地。刚要离开,转念一想,刚从已经把东楚军的藏身之地告诉了陈东,如果他去告发或者带兵围剿,后果不堪设想,暴怒之下,项伯抽剑斩杀了陈东,逃出密室。
郡守府的人见郡守进入密室之后长久不出,担心发生意外,便前来查看,发现郡守已被杀害,大惊失色,连忙报告郡尉、郡丞。
郡尉赶到密室查看了现场,问左右道:“何人曾与郡守独处密室?”
守门人道:“一个时辰前一个自称项伯的人前来拜见郡守,郡守引他进入密室,然后将小的们赶了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小的们并不知情。”
郡丞一惊,道:“项伯?莫非就是项燕之子项伯吗?”
守门人又道:“来人身佩长剑,身长八尺,器宇不凡。”
郡丞道:“应该是项伯没错了,如今应当先将项伯缉拿归案,同时上报朝廷!”
郡尉道:“郡丞言之有理,项伯胆敢谋害我大秦郡守,当诛!”于是派出郡中守卫,封闭城门,四处缉拿项伯。
项伯知道自己闯了祸,杀掉陈东后,连夜逃回穹窿山。为了不牵连到东楚军,项伯在跟项超、项梁商议后,离开了吴中,只身逃到下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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