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威胁老子吗?”
南海子旧衙门中,朱由校正处于暴怒之中。
他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吃不了半点儿威胁。
司礼监送来的这份联名请封衍圣公的奏本,彻底的燃尽了他对孔家的最后一丝耐心。
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虽然是本烂片,但其中的那句话道尽了权力的本质。
天地万物,朕赐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敢联名和他说,是因为朝廷没有及时的封衍圣公,所以百姓才跟着白莲教的逆贼跑了。
好家伙,衍圣公>白莲教>大明的正统性是吧。
当破空声传来之时,跪在大堂外的内阁首辅,六部尚书动作整齐划一的低头,躲过了飞来的奏本。
在知道了这道奏本已经送往南海子后,众人就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南海子,对皇帝的动作,也算是有所预料。
“说什么衍圣公之位空缺,使山东百姓心中犹疑,方才受贼人裹挟,为逆作乱。”
“按这奏本所言,那我大明两京十三省是不是都要各封上一个衍圣公出来。”
双手叉腰,朱由校直接被气红温了。
山东乱民造反,他打算找衍圣公和鲁王府要个说法。
结果人现在特娘的找他来要说法了。
“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死哪儿去了。”
看着门外跪着的一群人,朱由校怒声道。
“给朕滚进来。”
“抓,把这些个逆贼都朕抓了,朕要看看,是什么狗东西,居然敢来威胁朕了。”
大堂门外,听着皇帝在大堂上的怒吼,毕自严恨铁不成钢的转头看着跪在他身后,跟只鹌鹑的田尔耕。
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在南直隶,现在职位最高的就是这个饕餮署的田尔耕了。
娘的,你们平时不是挺活跃的么,这时候该出来你蔫儿了。
看到田尔耕不愿出头,跪在毕自严身侧的周应秋伸出脚,往身后的田尔耕肩膀上踹了一脚。
“哎呦!”
猝不及防的被周应秋踹到,田尔耕痛呼了一声,但也成功的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滚进来!”
“臣锦衣卫千户田尔耕恭请圣安。”
硬着头皮的田尔耕刚一爬进大堂,就趴在地上道。
他是真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冒头啊。
他和许显纯那种公主之后不一样,他是官宦人家啊。
他爹田乐在万历中期也是个能打的文官,先定青酋,后治永酋,大败青海蒙古,安定甘肃,以功擢升兵部尚书回朝,上封三代,下萌子孙,最终累加至少保兼太子太保,天启元年,也就是去年才逝世。
田乐本以为自己的功劳给田尔耕荫个锦衣卫官职,是给儿子找了个长期饭票,但在天启元年任职正廉署后,田乐为这个儿子的将来直接就忧心而死了。
作为一个文人儿子,田尔耕心里清楚的知道孔家代表着什么。
这个时候他带着锦衣卫去打击孔家,那他今后就彻彻底底的和文官们撕裂了开来。
如今田乐刚死不到一年,田尔耕还记得他爹临终前给他的托付,别太冒头了。
但现在,看着上面脑袋上都要冒火的皇帝,田尔耕觉得,自己这怕是难以善了嘞。
“带人去山东。”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朱由校并没有注意道。
“将在这本奏章上署名的人,都给朕抓回来。”
把手里的奏本丢在了田尔耕的身前,朱由校接着道。
“好好的给朕查上一查,孔府和这次的山东乱民造反有没有关连!”
“是不是他们故意逼反了百姓。”
说着,朱由校上前抓着田尔耕磕在地上的头,将之提了起来。
看着对方的双眼,朱由校一字一顿的到。
“宁抓错,毋放过。”
“臣遵旨。”
看着皇帝那择人而噬的眼神,田尔耕咕噜咽了口唾沫,顾不上皇帝还抓着他的发髻,连连点头道。
“去吧。”
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许显纯滚蛋。
“都进来吧。”
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朱由校才看着外面道。
“臣等恭请圣安。”
进了大堂后,毕自严带着各部主官们老老实实的行礼道。
“都听说了?”
看着进来的在场众人,朱由校阴阳怪气的问到。
“山东的百姓现在不认朝廷,只认他衍圣公了。”
“朝廷只是一直都没封个衍圣公,山东的百姓就造反了。”
听到皇帝的这话,一众人只感觉到背上寒毛都要炸起来了。
皇帝这现在是看到个读书人,都觉得不顺眼了。
“陛下息怒。”
知道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待毕自严开口,孙如游就当先出列,拱手道。
“自永乐年间,白莲教唐赛儿组织乱民造反,为成祖皇帝剿灭后,山东屡次有白莲教逆贼造反,涅槃教、红封教、老子教、罗祖教、南无教、净空教、闻香教屡禁不止。”
抬头看了眼睛表情郁郁的皇帝,孙如游接着道。
“但山东乃圣人生养之地,教化之所,万民当不至如此狂悖。”
“臣等查阅典籍,又与钦天监共同合堪,发现问题是出在了衍圣公上。”
说着,孙如游从袖中拿出一道写好的奏本,举过头顶。
随着毕自严的动作,堂中的一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汉高祖十二年,汉廷封孔子八世孙孔腾为奉祀君,以祭其祖之祀。”
“自汉魏之始,孔子之后曰褒成、褒尊、宗圣,晋宋时曰奉圣,后魏曰崇圣,北齐曰恭圣,后周、隋并封邹国,唐初曰褒圣,开元(唐玄宗)中,始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又以其后为文宣公。”
“赵宋宋至和二年,宋皇仁宗以‘不可以祖谥而加后嗣’,改文宣公为衍圣公,为繁衍文宣圣人之后。”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能把老祖宗的谥号加到孔子后裔的身上,所以给改成了衍圣公。
首先,孙如游就将衍圣公的来历给说了清楚。
“然臣等查阅古籍发现,前元仁宗,延祐三年,元廷以衍圣公孔思诚非属嫡系,改封孔思晦为衍圣公。”
“但是这个孔思晦之父孔浣,臣与礼部、翰林院众同僚,阅尽典籍,未曾发现只言片语之记载。”
“这个孔浣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臣以为应派出钦差官员,查一查此人。”
随着孙如游的话音落下,堂上众人纷纷叩首,一同道。
“孔圣乃教化之祖,其后嗣当不至如此狂悖,臣等请遣钦差,严查此事。”
“。。。”
听完了孙如游的叙述,朱由校的脑袋上冒出了好几问号。
“。。。现在的孔家,不是孔圣之后?”
“此事还未详查,但臣与众同僚以为,当不是孔圣之后。”
听到皇帝有同意自己等人的意思,孙如游当即拱手,顺带着将礼部和翰林院的都给代表了。
“且山东地处北直隶之南,民风朴素,又有衍圣公此等圣人后裔坐守,但自成祖之后,屡有白莲教逆贼造反起事。”
“仅以当今之例,徐鸿儒闻香教造反,孟子之后,五经博士孟承光,组织民丁协助官府守城,城破之后,孟府阖府为国尽忠,其母亦自尽以保清白。”
“但孔府至今,仅以守城为上,未见有丝毫劝民向善,教化民众之举。”
“。。。”
听着孙如游的话,朱由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一会儿后,朱由校突然一拍桌子,看向孙如游问道。
“孙尚书,汝知道,汝在说什么吗?”
“那段史朕虽未读过,但朕却是知道。”
“当今的衍圣公,乃是太祖高皇帝亲口所封。”
“这衍圣公若是非孔圣后裔,我大明自高祖以下,及至父皇,十三位先帝,可就都是被人蒙蔽了呀。”
看着孙如游,朱由校阴恻恻的问道。
他可不如历史上天启刚登基那时候的毛头小子那般好忽悠。
被奸佞蒙蔽的蠢货?
“臣。。。”
皇帝的话说到这里,孙如游接下来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里。
他就知道,皇帝没那么好应付过去。
山东造反,皇帝动怒,他们礼部只是对如何洗地有了个初步的构想,毕自严就急着拉他们来洗。
这下好了,洗到半截,发现胰子(肥皂)不够用了。
头上流下了冷汗,孙如游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毕自严。
接下来怎么说,该你了。
看到了孙如游的目光,毕自严也是只感觉到头皮发麻。
脑子飞快的转动,毕自严的几乎是将自己往年看的大明史书都快给翻冒烟了都没想到个好说法。
自袁可立将皇帝要对孔家下手的消息带给他后,他就在让礼部想办法给洗地了,但礼部给出的办法有问题,所以他才压下。
现在这情况,你让他怎么出声解释。
“启奏陛下。”
就当毕自严脑子都要烧冒烟的时候,一个哄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堂上众人转头看去,却发现是跟在通政使王舜鼎身后的宣政使洪承畴。
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洪承畴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开口。
“微臣以为,当年太祖高皇帝之所以封衍圣公,乃是安天下士人之心。”
“大明初立之时,太祖高皇帝招揽天下儒生出仕为官。”
“然多有前元儒狂徒思念旧主,不肯出仕。”
听到洪承畴的话,朱由校一挑眉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上了贰臣传的家伙。
看到了皇帝鼓励的目光,洪承畴一甩袖子,向前一步道。
“先有夏伯启叔侄二人,断指明志。太祖令缇骑捉拿,亲自询问,终以【将以为朕取天下,非其道也】而杀之,以绝狂夫、愚夫仿效之风。”
“然天下儒生以前元为父,多有拒不出仕者。”
“又有邓愈克复徽州,三请儒生郑玉,其坚拒相请,绝食七日后,悬梁自尽。”
“再有太祖下苏州,亲请名士马玉麟,询治国之策,然其赋诗一首「囊中短疏成遗恨,身后佳名愧昔贤。玉石俱焚嗟此日,中原消息尚茫然」服毒自尽。”
“后有徐达克复温州,明军入城,前元翰林侍讲学士陈达,自杀未果,又以石击脊,风痹不能出仕,三年稍愈,闻有人举荐其入朝为官,便不服水食,投井自杀。”
“然,前元暴虐,天下凋零,百姓不存,太祖护佑百姓心切,只能以宽宥示之,方才封衍圣公。”
“至此,天下儒生出仕,方现洪武盛世。”
“臣附议!”
不待洪承畴说完,礼部尚书孙如游就激动的出声附和到。
好,说的好啊。
有了洪承畴的这番解释,现在朝廷办了孔府的衍圣公,就能站得住脚,有一块遮羞布了。
“臣等附议。”
有了一个开口,剩下的人也纷纷跟上。
洪承畴这洗地方法,可洗的太好了。
这样一来,皇帝、先帝、朝廷就都有面了。
“听你这么一说,朕想起来一句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的话。”
看着下方纷纷附议的众人,朱由校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口到。
“说什么,天下只三家人家,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户,小家气?”
虽然是用一种刚想起来的语气在说,但在场众人都听出了皇帝话中的杀意。
“此事臣知道。”
刚才让个宣政使抢了自己的活,孙如游的脸上已经有些发烧,听完皇帝的话,当即就拱手到。
“此乃洪武年间旧事。”
作为礼部尚书,在翰林院混了一辈子,对于太祖实录,孙如游自是读过的。
“洪武元年二月丁未(十四)日,太祖高皇帝下诏,令太牢祀先师孔子于国学,诏前元所封衍圣公孔克坚入朝。”
“然这孔克坚称病不拜,令其子孔希学入朝奏曰: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见。”
“高皇帝再下敕谕,令孔克坚入朝,言: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闻尔抱风疾,果然否?若无疾而称疾,则不可。谕至思之。”
“太祖爷生气了。”
听到孙如游说到这里,朱由校点了点头。
这段实录,他还没读过。
但听孙如游说的记录,就能知道朱元璋的怒气条估摸着已经满了。
朱元璋的意思是,古代从底层到皇帝的,就一个汉高祖刘邦和他朱元璋这个淮右布衣了,他当皇帝乃是天命所归,没有人能违背。
紧接着,就是杀气腾腾的警告,听说你病了,真的病了吗?若是没病装病,就不能不来,敕谕到了后,好好想想你有病没病。
看了眼皇帝,孙如游又道。
“然,前元所封衍圣公孔克坚,行至半路,又停在淮安,等到京中黄衣使者再催,有第三道催促敕谕,其方才入南京谨身殿奏对。”
“三请?他是个什么东西?!”
孙如游的这话一出,朱由校就瞪大了眼睛。
三请,是周礼。
皇帝登基,三请方就。
他登基,虽然是一天内办完的,但也是英国公张惟贤带着满京城的公侯驸马伯、文武百官、军民耆老、男女老幼等人上三进表后,方才登基的。
“癞蛤蟆上青蛙,长得丑你玩的花。”
骂了一句后,朱由校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奇的看向孙如游问道。
“太祖爷,是怎么处理这个事情的?”
“太祖爷,忍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孙如游有些感慨的道。
“为了安天下儒生之心,太祖高皇帝并没有杀狂徒孔克坚,而是赐其宅邸一座,马一匹,每月给米二十石,又封了孔克坚的儿子孔希学,为衍圣公。”
“自那之后,孔家人就到处对人说,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对于朱元璋的脾气,但凡是看过太祖实录的人,那都是知道的。
明初四大案,洪武九年的空印案,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
若是算上期间的各类小案,那一次朱元璋不是杀了个人头滚滚。
但对孔家的狂徒,朱元璋,忍了!
“太祖爷,受委屈了啊。”
听完了孙如游的话,朱由校咬牙切齿的看着堂上众人道。
“派人去,查!”
“一查到底!”
“看看这孔家到底是不是孔圣之后!”
“看看这孔家到底恭顺不恭顺!”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