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王体乾这里吃了个软钉子,张辅之只能讪讪的冲对方点了点头后,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胡应台。
“胡巡抚。”
“怎么,张侍郎也是来想要参上本官一本的?”
看着对自己拱手见礼的张辅之,胡应台也不起身回礼,而是声音冷冷的问到。
你张辅之是江苏的地头蛇,我胡应台是应天的过江龙,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相互间也是知根知底。
这张辅之是怎么从京城滚蛋的,胡应台心中清楚,作为东林一党,卷入了万历四十五年的京察之中被众人弹劾,最终只能自己告病还乡。
如今朝廷连东林书院这个老窝都给端了,顾宪成都以谋逆让皇帝拉了十族的清单,他也不担心这张辅之还能复起。
“胡巡抚这是说的那里话。”
听到胡应台这语气不善的话,张辅之眼神一变,连忙摆手道。
“前些日子城北的事情,老夫也已经听说了,近些天有人在城中闹事,也是知道。”
看着胡应台,张辅之心中思索着用词,慢慢的道。
“老夫今日,乃是为杭州父老而来,告诉胡巡抚,我们都是支持胡巡抚惩治凶徒,维护南直隶的安宁。”
“张老侍郎说的是。”
听到张辅之这话,胡应台眉头动了动,脸上挤出一丝冷意。
张辅之这是来表明他们惩处凶手的态度?
这分明就是来告诉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胡巡抚,老夫不是说说。”
见到胡应台只是点头,却没其他言语,张辅之急接着又道。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明言!”
闻言,胡应台深吸一口,转头又看了眼正看戏的一帮子太监后,开口道。
“张老侍郎不必费心了,本官会妥善处置的。”
说话的时候,胡应台特意在‘老’这个字上用了重音。
“那胡巡抚。”
这时,张辅之又追着继续道。
“这南直隶的士子们,都在门外等着,还望您能出门安抚。”
这里张辅之所谓的安抚,就是要逼着胡应台做出一些个承诺了。
不过,这宫里的一群太监正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胡应台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干这事。
这要是让太监在皇帝面前给来上一道,他的官涯可就完蛋了。
都不用添油加醋,就是原话转达,也够他喝一壶了。
他已经听到了从北边传来的风声中听出了道道,现在朝廷政改正在一步步扩大,正在从各地抽调有能力的地方官进京任事。
他这个应天巡抚可是有机会进京的,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个大脸。
“我与几位宫内的大珰还有事情要商议,实在是无得空暇出去。”
看着张辅之,胡应台开口道。
“不如这般,由张老侍郎您出面说几句。”
张辅之浑浊的双眼一缕缕精光闪过,也没有拒绝,应声道。
“那好,我就替胡巡抚安抚一下门外那些士子。”
闻言,张辅之也不拒绝,当即点了点头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走,我们也去听听,看看这位两面贼会说些什么。”
当张辅之离开巡抚衙门大堂后,魏忠贤等人也是坐不住了,给身边的王体乾等人一个示意后,魏忠贤当即带着一群人跟在张辅之的后面,看看这厮是想做什么。
“张老学生留步。”
就在这时,先一步进入巡抚衙门的苏州推官黄德钟等人出声叫住了张辅之。
上前与张辅之见礼后,黄德钟等人同张辅之一起向着外面走去。
跟在张辅之的身后,黄德钟满含深意的低声道。
“张老先生,可以多讲一些。”
“黄推官。”
听到黄德钟的话,张辅之转头瞥了眼对方,脚步也不慢了,肺也不咳嗽了,正步向外边走边道。
“凡事皆有规矩。”
“规矩之内可横行,但若是逾越到了规矩之外,就会像东林书院那般,横死。”
听到张辅之的话,黄德钟的眉头一挑,神色难看的到。
“张老先生此言何意?”
“哼哼。”
张辅之那里会和一个苏州推官多做解释,冷哼一声,一路就来到了巡抚衙门大门外。
“还南京清明,还大明公道!”
“阉贼宦狗,滚出南京!”
此刻的应天巡抚衙门外,声音的浪潮,那可是一波高过一波。
最初只是两三百人,随着时间的过去,此时人群已经聚集到了五六百人,将巡抚衙门前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人群的正前方,一个身着布衣,留着两撇骚气小胡子的年轻人喊的格外卖力。
这边,张辅之一出来,就有一个士子冲上前去,高声道。
“张老先生,您是我杭州先贤,定要维护我江南百姓,敢问巡抚可有说些什么?”
“是啊老先生,朝廷强取民脂民膏,苛待士绅,还望老大人仗义执言!”
“老先生,您要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啊!”
这群人,有士子,有商人,有受钱办事儿的地痞流氓,当即就围在了张辅之的身边。
张辅之目光犀利,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神色当即冷了一分,呵斥道。
“够了!”
“围堵朝廷衙门乃是重罪,都给我散了,用不了几日,胡巡抚就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到底是在京城当过侍郎的老官僚,以他的履历,摆起官架子来,这些个平头老百姓还真不好再继续苦苦相逼。
更何况,这人还是是他们老大张溥的家的族长,这就导致混在人群中的士子不敢再多说。
不过,这士子不好针对,人群之中却是有个胆大的。
“我看你和那些个阉贼宦狗是一伙儿的!”
当人群中有人生出退意之时,突然有一人,伸手指着正站在巡抚衙门大门内看热闹的魏忠贤众人,高声喊道。
“大家看!他身后衙门里的那些人就是北京来的宦官!”
“大家上打死他们!”
说着,丁修给身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当即,包括那日在街头卖艺的中年人在内的一群人,就簇拥着张辅之向巡抚衙门而去。
“丁修,你踏马!”
看到丁修招呼了着一群人上来,魏忠贤当即眼睛瞪大,心里暗骂一声。
杂家说这瘪犊子玩意儿怎么让杂家今天趁着有人闹事儿,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公公,往后退。”
不知何时混进了应天巡抚衙门衙役中的陆文昭手中拿着一根水火棍,护在魏忠贤的身前,在让几个人护着魏忠贤他们往后退后。
而后,沈炼一转头,就看到祖大寿与徐允祯等虎骧卫将官已经开始抽出腰间的长刀。
“使不得,使不得。”
将手中水火棍交给旁人,陆文昭连忙上前,将祖大寿与徐允祯已经抽出的腰刀给按了回去,而后疯狂的使眼色。
看到对方的颜色后,脸待犹疑的将刀插回了腰间后,跟着魏忠贤等人一起向后退去。
对于陆文昭和丁修,这对儿在皇帝大婚当日,前来迎娶他家堂妹的活宝,徐允祯还是认识的。
这俩当日一个负责敲锣,一个负责打鼓,事后还在他家吃席。
更何况,丁修就是当日被他爹带人给围攻的那个。
此刻,徐允祯也是看出来了,这丁修和陆文昭两人,恐怕是唱双簧坑人呢。
“阉贼蛊惑圣上,假旨矫诏,缇骑横行!”
“今日我们齐聚于此,一定要打死这帮阉贼!”
带着几个人,丁修挺身而出,只见他欺身向前,也不避“衙役”们挥动的水火棍,直挺挺的就冲了过去。
“杀了那阉贼!杀!杀!杀!”
看到这一幕,一群跟着陆文昭来做事儿的锦衣卫也是麻了。这别人能不认识,但敢在皇帝面前高调的喊出“我要打十个”的丁修还能不认识吗?
看到丁修带着人大大咧咧的向前冲,陆文昭带来的“衙役”们也用水火棍顶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帮鹰犬怕了。”
“弟兄们,随我冲入应天巡抚衙门!”
见状,丁修又是一声高喊,同时还对眼前的几个缇骑使眼色。
“打!”
对几人做了个口型,丁修让这些人走他。
但可惜的是,这些人不是丁修带来的,完全搞不懂这皇帝亲卫百户在做什么,只能丁修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弄的一时间情况有些尴尬。
“看我不打死你们!”
又看到后面陆文昭正在安抚几个已经拔刀的将领,丁修心中一横,当即冲入了人群之中,空手和几个缇骑打作了一团。
在丁修等人的身后,侯歧曾等人最初的打算完全就是来闹事儿的,压根就没打算,或者说不敢冲入巡抚衙门。
但此刻看到丁修以及他带着的几个人莽进了人群之中,正是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胸怀一腔热血,当即就嗷嗷叫的跟着冲了上去。
“猖狂啊你!”
恰好此时,陆文昭安抚了几个将领,转过身来,能好好的演一场戏来,就看到侯歧曾冲了上来。
转身,扭胯,一个正蹬就踹在了侯歧曾的胸口,将对方一脚踹飞了出去,摔入了人群之中。
“冲击巡抚衙门,你们是要造反吗?!”
手中的水火棍向前一指,陆文昭一声大喝。
看到有人一脚将人踹飞,除了跟着丁修冲进巡抚衙门里的几人外,还有被侯歧曾压倒在身下的几个,剩下的人顿时跑的比兔子还快,留下了一地的狼籍。
“我呸,还以为你们有多大胆呢。”
看着一众快速逃离的人,陆文昭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
“回来,你们回来啊!说钱拿了要冲击巡抚衙门,现在跑了是什么事儿啊!”
就在着时,一直在和众缇骑的丁修看着远处那些个已经跑远的人,高声的喊道。
“就你事多!”
听到丁修的话,陆文昭没好气的转过头来,一水火棍就将丁修点翻在地。
“把这个绑了带回去。”
就当应天巡抚衙门里上演一出“强闯巡抚衙门,意图打死宦官”的大戏之时。
秦淮河上,一群士子正在一艘画舫之上痛饮酒水。
自从烧了一出宫里的酒楼后,这些个人就朝登山,午饮酒,暮游河,夜宿青楼,那叫一个潇洒自如。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兴许是喝的上头了,张溥脸色通红,拖着个袖子就大声念出了一首由南宋名将韩世忠所作的《满江红》。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处于变声后期,声音中带着一股子厚重之感。
在身侧王微、柳倩等当今名妓琴声的衬托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好!”
随着张溥念完,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也不知道是这韩世忠的词作的好,还是张溥念的好。
“倒叫王公子笑话。”
转过身来,在卧榻上坐下,张博看着王微,面红耳赤的笑道。
“张兄何必自谦,此乃真性情,若是那天子有张兄一半,天下何以至此!”
虽为女子,但王微却是一身白色儒衫,长巾挂在身前。
“如今天子昏聩,宠幸宦官,朝堂衮衮诸公,皆是尸位素餐之徒,方才致使天下糜烂至此。”
“张兄切莫泄气,当奋发向上,他日高中状元,登上高位,便可一洗颓靡之色,还大明朗朗乾坤!”
听着身侧美人的话,虽然心中颇为得意,但张溥脸上还是惭愧的道。
“却是让贤弟见笑了,为兄才疏学浅,去岁乡试未中,今岁朝廷又再弄拿什么官考,想来以我之学却是难了。”
见到张溥脸上流露出颓废之色,王微却是俏脸一正,严肃道。
“张兄切莫气馁,越是此时,就越应当奋起强追!小妹学识不如张兄,也身无长处,倒是有些银两,愿为张兄赶考之用!”
却是王微知道张溥是个什么条件。
太仓张家也是破事儿连连。
万历末,出了个工部侍郎,最终致仕还被朝廷赠工部尚书。
对,就是前面去巡抚衙门的那位张辅之。
张家上一代人中,就张辅之一个人考中了进士,最终还干到了工部侍郎,于是就把族中兄弟张虚宇的家产给夺了,导致对方郁郁而终。
而张虚宇就是张溥的爹。
本来吧,这家产被夺就够倒霉了,而这张溥,还是个庶出(其父与婢女所出),族人都看不起他,连家中的奴仆也讥笑他“塌蒲屦儿何能为”。
不过这也造就了历史上张溥的狂妄,还没考上举人呢,就已经干出了无数的大事,从组织暴乱到冲击衙门,乃至于纵火烧城。
到了后来,更是组建应社、复社、燕台社等等一堆结党营私的组织,更是做出了遥控朝堂,整出个众筹首辅周延儒。
知道张溥手中拮据,又不受族中重视,现在是手头拮据了,所以王微这就是婉转的在帮扶了。
坐在张溥身侧,听着两人的谈话,张采在一旁看着,羡慕的摇了摇头。
这王微现在没有将银钱拿出来,意思就是让张溥晚上去她那小楼过夜了。
“多谢了,不过愚兄缺的却不是这些黄白之物。”
作为自小就受尽白眼,能成为明末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张溥如今年龄岁小,但对人心的把握,却是远超同龄人,所以刚才故意说那些话。
看到现在王微果然中计,当即心中一喜,面上却是连连摆手道。
“愚兄缺的却是一个朗朗乾坤,一个清明盛世啊!”
听到张溥的话,王微脸上流露出佩服之意,声音坚定的道。
“小妹卑微,入不得张家之门,若是张兄不取,小妹就日日守在张家门外等候!”
闻言,张溥摇头苦笑一声,闷头喝了口酒,但嘴角却还是有意思笑意一闪而过。
而另外一边的王微,在给张溥斟酒之时,脸上却也是有着一分不屑。
张溥的出身苦,她的出身又何尝好呢,七岁丧父后流落为歌妓,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不差。
两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就和有的小姐,时不时的会接纳进京赶考的书生避雨,随后小姐发现这书生很有才华,然后便她以身相许的道理一样。
待到书生启程之时,小姐含泪目送书生进京言:君若高中莫负妾身。
待书生发誓离开后,小姐让身边的丫鬟将书生的名字记下。
丫鬟言:这已经是第五十个书生了!
小姐则回应说:没办法,总有一个会考上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
这个,就叫做风投。
“兄长何故叹气?”
就在这时,坐在张采身侧的柳倩却是察觉到了张采的兴致缺缺,开口劝道。
柳倩的才情却是不如王微,对方背后有人,又常走动于西湖之侧、秦淮河畔,故此名声响亮,艳明远播。
此刻,这王微已将张溥收为了裙下之臣,拿她也顺道拿个添头,不过分吧。
“兄长也不可放弃,不畏艰难方为真君子。”
看着张采,柳倩开口鼓励道。
闻言,张采转过头仔细的打量了两眼柳倩后,却是心中点头,这也是个妖媚女子。
他本是属意王微,但王微现在明显是看上了潜力股张溥,他也就将就一下好了。
“柳姑娘说的却是,今天只谈风月,不谈其他,喝酒!”
说着,张采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而其他几人也都有此意,当即纵情高歌,畅谈诗词歌赋。
而这般场景,在江南各地的大小士林圈子中,却是随处可见。
然而,就在众人喝的正酣畅伶俐之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跳水从河里爬上了画舫,摇动着已经喝的半醉半醒的张溥,急声道。
“少爷,少爷醒醒,出大事了!”
“徐孚远他们带人去巡抚衙门闹事,侯歧曾让人给一脚踢死了!”
“老爷也让暴民给打了!”
“快些回去吧!”
ps:别提秦淮八艳,大的柳如是两岁,小的还没出生,此外年龄最大的马湘兰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