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宁府被抄家,袭爵人贾珍被光武卫打入昭狱。
这个消息,犹如冬日惊雷,在京师上空炸响。
几乎所有四王八公的武勋一脉,都与贾母一般惶恐且惴惴不安:难道陛下卸磨杀驴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了吗?
而对于朝中文臣而言,这却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这似乎意味着天子已经开始动刀,要壮士断腕,割除国之蛀虫的大片腐朽。
因而,朝野上下群情鼎沸,京师暗流涌动。
百余位御史台或谏院的言官谏官们,连夜写了弹劾贾家乃至京师武勋的奏表,赶在早朝之前就投入了政事堂。
但出乎群臣意料之外,雍熙帝在早朝上表现得非常平静,只字未提昨日江南神童贾琰伐登闻鼓状告宁府贾珍谋逆一案。
而对于临朝御史成群结队地出班一股脑朝参贾家和京师武勋,雍熙帝表情冷漠,统统不置可否,也未予回应。
早朝后。
延福宫,御书房。
康晋正要进延福宫面君奏事,朝野上下也唯有他有随时随地拜谒皇帝的权力,突见从凤藻宫往延福宫来的宫径上,九凤曲柄黄盖下凤舆一乘,正在数十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康晋眉梢一挑,便止住了脚步。
皇后仪仗到了近前,严皇后见到康晋不由笑道:“老康,你也在?”
康晋躬身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严皇后俏面上笑若春风绽放:“免礼。本宫听说陛下这两日身子不适,动了肝火,特来探望。”
说罢,严皇后便下了凤舆,摆摆手,也不带宫女引路,直入延福宫。
御书房中,雍熙帝正伏案挥毫写下龙飞凤舞的一幅字,然后站在案前凝视不语。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身后传来轻微清脆的吟诵声,雍熙帝也不回头,静静道:“梓潼来了。”
严皇后躬身一福,眸光流转,笑道:“臣妾见过陛下。此为那神童贾琰的劝学诗吧,臣妾最近读来也甚是喜欢。
其寓意深邃,文采斐然,又透出万千气象,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能写下如此千古佳作。”
雍熙帝呵了一声,坐回到了龙椅上,点头道:“确乎难得。以此来看,神童之名倒也不虚。梓潼也坐吧。”
严皇后笑吟吟也坐在了一侧,又道:“臣妾听闻此子昨日入皇城伐了登闻鼓,又告发了一起谋逆大案,把京师的天给捅了一个大窟窿出来!”
雍熙帝长眉一挑,却是沉默不语。
严皇后观察着雍熙帝的神色变化,见他似不愿提及此事,妩媚的面上笑容渐渐敛去,她犹豫一下还是再道:“陛下,非臣妾干预外事,实在是今儿一大早,京里这些武勋家的诰命都快把臣妾凤藻宫的门槛给踩破了……”
雍熙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严皇后的话:“皇后不妨替朕先敲打敲打她们……自光武中兴以来,这批武勋仗着于国有功,结党营私,嚣张跋扈,横行不法,暴敛民财。
就说这贾家,朕听说号称什么‘又富又贵真不假,白玉砌大堂,黄金铸骏马’……真是厚颜无耻,狂悖放肆!”
雍熙帝声音越来越冷漠:“让她们管好自家的人,守好自家的门,若再出现第二个如贾珍这般下三滥的逆贼……”
雍熙帝霍然起身,浑身杀气腾腾,眸光凌厉冰冷:“国法如炉,敢在朕的脚下践踏国法,让他们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朕砍!”
严皇后心中一凛,旋即起身。
皇帝心计深沉,很少如此怒形于色。
如此看来,宁府贾珍之事已经引发今上雷霆。
这也意味着,贾珍甚至是贾家这一次都将难以幸免。
好在皇帝只意在杀鸡儆猴。
严皇后美眸闪烁,微微沉默些许,又笑着主动岔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去:“陛下连日操劳国务,可不要坏了龙体。
臣妾待会亲自下厨做些点心,再熬一小锅八宝莲子羹,晚间陛下若……”
雍熙帝面色稍缓:“好,朕晚些时候去凤藻宫!”
严皇后心中欢喜,美眸中的柔情似都要流淌出来将雍熙帝生生融化。
“陛下请坐。”
严皇后风情万种扭腰摆臀绕行至皇帝身后,探出纤纤玉手,居高临下轻轻为他揉按起双肩。
她雪白的鹅颈轻摇,曼妙的身姿微微前倾,山前林海荡漾,涟漪有意无意间掠过雍熙帝的发梢和面颊。
这是专属于帝后不知道演绎了多少回的亲昵,值殿宫女内监悄无声息退去。
若是往常,擦枪走火的规定时光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
严皇后有别于后宫群芳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最擅长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主动出击,以她特有的温柔穿透皇帝的心防,然后满载而归。
否则她又如何接连诞下二子一女。
但此刻……
雍熙帝心中压抑烦乱,他探手抓住严皇后白玉般光洁的小手,握了握,低道:“朕还有事,梓潼先回。”
严皇后心中幽幽,面上却依旧温柔,她点点头:“臣妾告退,陛下切勿操劳过度。”
“朕知道了。”
严皇后走后,康晋这才小心翼翼来到御前。
“陛下,要不要召见……”
雍熙帝嘴角轻抽,眸光摇曳,他抬头望向了御窗之外,心思袅袅。
良久,他才收回心神,摇头道:“朕若见他,对他不好。老康,将朕亲自誊抄的这首劝学诗赐予国子监,命国子监宣于中堂之上,列为监生必修。”
雍熙帝沉默些许,又道:“放他出宫。但务必要保他安全无恙。朕期待他明年春闱,能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进文华殿,来见朕。”
“喏!”
……
午时一刻,严皇后在凤藻宫设宴款待京师武勋家诰命百余人,据说气氛还不错。
消息旋即传出宫去,京师武勋心中稍安。
这至少说明,宫里暂时还没有拿武勋开刀祭神器的打算。
稍早些时,内侍省将皇帝亲笔所书的贾琰劝学诗,送达国子监,宣了皇帝的口谕。
而在午时三刻,贾琰面色平静出了正阳门。
吴默长身而立于宫门前,见到贾琰紧走两步上前拱手笑道:“恭喜师弟此番大仇得报,如此心愿已了,来日必前程似锦!”
贾琰忙还礼:“有劳师兄。但……现在说这些还早,宫里会不会接这桩案子,到底会不会办贾珍,我这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吴默嘿嘿一笑,靠前压低声音道:“师弟或还不知?昨夜光武卫查封了宁府,贾珍已入昭狱。
某听闻,光是违制之物光武卫就抄了两大车,贾珍伏法不过是时间问题。”
贾琰目光一凝:“这么快?”
他昨夜在光武卫衙门的一间厢房里过了夜,早上有两三个清秀伶俐的小宫女过来伺候他洗漱,用餐,随后就枯坐了一個上午。
他再也没有见到康晋。
至于案情如何,也无一人通报于他,或再过堂。
只是临近午时,有名光武卫态度和善引他出了衙门,说他可以出宫返家,自有凌烟阁的人在正阳门迎候。
他虽然猜测光武卫接管了这个案子,想必会顺着他提供的证据链开始往下查,但确实没想到,古人的办案效率竟这么高。
一夜之间,宁府就倒了!
转念又一想,他这个无根基的士子在贾珍眼里如同土鸡瓦狗任人宰割,但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贾珍又何尝不是一只蝼蚁?
再大的权势,再深的根基,统统都是个屁。
天子雷霆之下,转瞬间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终于扳倒了贾珍……贾琰事先曾推演过很多种案情发展的脉络,甚至为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和变数都作了充分的预案,没想到结果竟如此简单粗暴。
没有逻辑,甚至没有过程。
所以,关于未来他暂没有太多的规划,但有一点却越来越坚定和清晰,他绝不能当一只被人掌控命运的卑微蝼蚁!
贾琰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吴默笑道:“恶贼即将伏诛,快哉!琰与师兄今日当不醉不归!”
“然也。师弟舍生忘死,为国除奸贼,为民除大害,着实快哉!”吴默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