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颂这才斯斯文文站起来施礼:“父皇,儿子愿往礼部观政。”
柴颂选择了体面却无什么实权的礼部,这实际本身就是一种主动放弃与柴瑾争夺储君之位的姿态。
谦谦君子风度似乎由此展现无遗。
宋文隆四人暗暗点头。
柴通迟疑了片刻,小声道:“父皇,儿臣可以去礼部与大哥一起吗?”
雍熙帝冷然一笑。
柴通也为庶出,自小就与柴颂相近,过从甚密,也不是什么秘密。
站在雍熙帝的立场上,他并不愿意看到自己为数不多的儿子之间,也要拉帮结派。
柴锐也随后起身来眉开眼笑道:“父皇,我想去光武卫。”
雍熙帝面色微变。
严皇后立时怒斥道:“混账!光武卫为你父皇亲军,天子扈从,岂是你顽乐胡闹之所?”
说罢,严皇后起身一福:“陛下,锐儿顽劣,都是臣妾教养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雍熙帝冰冷凌厉的眼神投过去,柴锐吓得魂不附体。
他噗通一声就跪下去哀呼道:“父皇,我知道错了,我……不去光武卫了,去内务府吧。”
雍熙帝冷哼一声,“闭嘴,滚起来老实呆着!再敢胡言乱语,朕就先废了你!”
柴锐噤若寒蝉爬起来归座。
宋文隆心中暗道:这四皇子果如传闻中一般顽劣且不成器,他应该早被皇帝排除在继承人的名单之外。
唯有蜀王柴瑾,燕王柴颂,此二人各有千秋。
宋文隆深沉的目光在柴瑾和柴颂两人身上打转,最后落在柴颂身上。
严皇后在侧,美眸中锋锐一闪而逝。
……
大概是在夜幕初降时分,凤藻宫才开始传宴。
在外殿享受单独一席的贾琰,面前小几上也摆上了两样肉食,两样菜蔬和两样点心。
还有一壶酒。
按说这宫里的宴席不该如此简单,但雍熙帝素来崇尚节俭不喜奢靡,他登基称帝以来宫里的膳食规格就被不断压缩。
宫里的饮食水准,与京里的大富大贵之家都不如。
贾琰一边听着内殿上君臣父子之间的叙话交谈,一边埋首吃起,但酒是没动。
里面的话题从皇子观政,渐渐延伸到了朝政上。
主要是君臣对答,偶尔柴颂或柴瑾会插上那么一两句话。
贾琰眼角的余光发现,在他侧后方不远处,站着个身材高挑修长,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的女官。
她樱唇红润微微上扬,优雅而谦和。
此刻,她那清澈和明亮的眸光凝定在贾琰身上,似有几分惊奇和审视之意。
女官忖道,这少年真的胆气非凡。
以他的身份,在凤藻宫帝后眼皮底下,居然还能从容自若大快朵颐?
殿中红烛透亮如同白昼。
里面皇帝威严且低沉的问话,与那五名阁相抑扬顿挫一板一眼的回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话题从三冗转到了文武之争时,君臣居然起了激烈的争辩。
贾琰眉梢一扬,这让他对这个红楼世界的皇帝与文臣集团之间的权力之争有了更深的认知。
不过,对于贾琰来说,这些都太过遥远。
毕竟他还未真正触及到大周官场的门槛。
双方争辩的焦点无非在于,宋文隆诸相认为导致大周三冗问题产生的根源太过复杂,需要推行新政慢慢予以改良。
但当务之急的是,武勋集团横行不法危害社稷、靡费国库公孥,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而雍熙帝则持相反意见。
认定前者不能再拖,推行新政迫在眉睫。
而后者——他明显在极力回避将矛头往武勋集团上引。
贾琰若有所思。
他其实早就明了大周朝局情势,雍熙帝未必喜欢武勋集团,但现在的皇权,需要武勋存在来制衡文臣。
这应该才是贾珍案没有被确定为谋逆大案而大搞株连的关键。
严皇后见今儿琼林宴的节奏被明显带歪,跑题千万里,不由柳眉紧蹙。
她突然轻咳两声展颜一笑道:“陛下,几位阁老,明儿就是元夕,这大节下的,能否暂不论国事?
陛下,臣妾特意将最近名动京师的贾神童传诏进宫,本意欲为本次琼林宴吟诗添些雅兴……
可你们这君臣相对,直把我这凤藻宫当成了文华殿,让我和几位皇儿都如坐针毡呐。”
雍熙帝朗声大笑:“是朕疏忽了。诸位爱卿,咱们还是饮酒作乐,共话佳节才是!”
宋文隆五人起身见礼:“臣等遵旨!”
……
里面的气氛旋又变得融洽起来,外殿的贾琰听得嘴角轻抽,不过也是如释重负。
果然,方才那俏丽女官很快就从里面走出来,云严皇后命贾琰临场以元夕或春节为题作诗词一首,以助君臣酒兴。
另外有宫女同时送来了笔墨纸砚。
贾琰毫不迟疑,提笔一挥而就。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他的字写得飘逸俊秀,非常有气势。
那女官在旁围观,见他下笔如有神助,才思比古人七步成诗还要敏捷,芳心着实敬佩。
轻描淡写的一首七律,又是千古流传的佳作。
女官定了定神,深望贾琰一眼,然后将贾琰的诗作捧起,毕恭毕敬送入内殿。
雍熙帝扶案浏览,眸中陡然绽放起流星般绚烂的光亮,但他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勃发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挥挥手,示意诸人传阅。
宋文隆接过这首诗只扫一眼,目光顿凝。
神童贾琰的诗才因凌烟阁三问和贾珍案在京声名鹊起,宋文隆五人自是有所耳闻。
但再多的传闻也远比不上当面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好字!好诗!”
宋文隆忍不住鼓掌叫绝:“陛下,此子尚不及弱冠,诗才、书法皆可称冠绝一时,老臣等在此恭贺陛下,朝廷又可得一良才了。”
次相马致远喜好书法,尤其是对于本朝流行不衰的欧体颇有造诣。
他手持贾琰诗作激动得手势都在微微颤抖:“陛下,诸位,此子这笔字已尽得欧体神韵,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老臣实不敢相信,这居然出自一名稚龄少年之手!”
黄恒,邓韬,孙铮三人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雍熙帝微微一笑:“确乎不错,神童之名,并不虚也。”
他眸中悄然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今儿授意严皇后召贾琰进宫参加琼林宴,又有意请宋文隆五人进宫陪宴,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便是,宋文隆这五人中的一人,将在来日主持春闱。
能得宋文隆诸相青睐,显然对贾琰日后的春闱和仕途都极有裨益。
皇帝的本意是为了给贾琰铺路。
原本贾琰此番进宫献诗的事儿理应到此为止,宫里给些赏赐,便该送贾琰出宫。
事实上,雍熙帝也正准备如此,褒奖贾琰两句,赏赐些东西就让他去了,他甚至提前都准备好了赏赐诸物。
但正在此时,却听孙铮离席躬身拜道:“陛下,武勋之祸,已成本朝积弊,尤甚于三冗。
老臣听闻贾琰此子曾深受武勋迫害,而京师如贾琰这般的受害者不计其数,可谓是天怒人怨。
今日既然适逢其会,老臣有几句话想要询问贾琰,还望陛下恩准。”
外殿,贾琰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暗暗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