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业还在车上时,就接到了来自王元奇的电话:“子业,这边的急诊科,接收了一个右上肢严重烧伤并挤压伤的病人。”
“烧伤科的会诊意见是直接截肢。但病人家属的保肢意见很强烈,你看你要不要回来看一下。”
方子业闻言道:“烧伤并挤压?怎么回事?”
“火灾。”严志名只是提点了两个字,便并未多说,不想予以方子业道德绑架。
“送到我们的创伤中心了么?能不能发张照片给我?”方子业道。
“那倒没有,患者现在要解决的是烧伤的问题,皮肤虽然有创伤缺损,但里面的血管都已经被烧得凝滞,没有任何出血。”
“这不归我们创伤外科管。”
“只是请了我们会诊。”
王元奇说到这里,把手机拿开了点,声音很小地在问家属:“请问允许拍照么?我想拍给我们科室的其他医生看一下。”
“可以拍照!~”王元奇估计是指挥谢晋元副教授的学生龚子明。
“子业,龚子明已经发过来了,等会儿你给我一个回复。不行就是不行,我好直接写会诊意见。”王元奇道。
“好!”方子业点头,主动结束了通话。
而等方子业看到照片后,眉头拧成了川字。
照片里,患者的右上肢连骨头都烧得黑了。砸伤的创面,已经被烧焦。
他的工作服已经被剪掉了一部分,但余下的部分还穿在了身上。正如方子业猜测那般,这是一个消防员。
“奇哥,写意见,建议直接截肢吧!急诊开始抢救。”方子业非常果断地发了这一行字过去。
不是方子业不想救,而是这肢体肯定全部都被烧熟了,血管和神经都被烧到,这上肢肯定保不了。
现在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保肢,而是保命。
“好的。”王元奇马上回。
也不是所有的保肢术都能成立的。想要保肢,也要有保肢的前提,至少软组织有一定的生命力才行。
“子业,什么情况?”邓勇在前座问了一句。
“师父,是一個消防员,右上肢严重烧伤,尺骨都被烧黑了,创面也被烧焦。”
“家属有保肢意愿,王师兄就问问我,我建议截肢,赶紧去抢救其他方面的功能。”方子业道。
“哦。”邓勇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
方子业回到家里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整。
洛听竹已经换成了自己的睡衣,在书房里,一边吹着空调,一边整理着数据。
方子业走进后,先洗漱了一番,就来到了洛听竹的隔壁,看了看洛听竹在做的事情后,就开始浏览兰天罗和揭翰给他发来的文章初稿。
方子业阅读了一遍,就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初稿,肯定是兰天罗和揭翰两人已经至少修改了两三遍。
否则肯定不至于这么成熟。
才看完统计分析部分,方子业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传回了响声,方子业打开,看完后就久久沉默了下来,肘着双肘按摩着有些疲惫的眼皮。
隔壁洛听竹发现了方子业的情绪后,点开了屏幕一看,而后也变得沉默起来。
“子业,刚刚那个消防大哥还是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
洛听竹也看到了王元奇发来的图片,就安慰说:“师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疗的。”
“也不是所有的创伤都可以得到善归的,这也是你研究毁损伤的意义所在。”
“这样严重的烧伤并创伤,不是目前科技水平的人力所能回转。”
“嗯,我知道。”方子业点了点头。
方子业看向洛听竹后,又说:“今天我去参加董教授的葬礼时,董教授的孩子董叔说,董教授希望邓勇教授以后可以多多为病人提供服务,甚至救赎。”
“想要救赎,虽然就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可要做到就太难了。先做好自己吧。”
“对的,师兄。”洛听竹笑着对方子业碰了碰拳头,以示鼓励。
……
时间如水,一晃就是一周余时间过去。
7月13日,又是一个周五。
方子业就发现,科室里的功能重建术的病历开始逐渐堆积。
有越来越多行走不便的老人,出现在了病房里。
方子业自己做了一个统计,按照自己一周做十四台去计算,整个科室里的五十床病人,都需要将近一个月不眠不休才可能做得完。
“刘老师,这些病人,全都是排队进来的么?”方子业来到了刘煌龙的办公室里问。
刘煌龙这会儿正在翻阅择期手术登记本,点了点头:“是啊,全都是按照顺序慢慢排进来的。”
“而且,我这里的本子上,已经预约了两百多个病人,并且还在以每天二十个左右的速度在增加。”
“子业,我们科室,目前骨折病人都有已经收治不进来了,骨缺损的病人也基本不敢接了。”
骨缺损的病人,肯定没办法预约等两三个月。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至少接下去的几年时间,科室里的手术重心,都是功能重建术了。
方子业闻言笑了笑:“刘老师,你说我们是该开心呢?还是该压力大呢?”
“病人多,证明他们是越来越信任我们开发的新术式和新技术。”
“但就是,这些病人一排队堆积,估计普通人就很难预约进医院了。”
任何时间点,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不管是按照规则玩,还是不按照规则玩,一般能玩得转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他们可以正常排队,他们也等得起,且这些人都不缺钱。
方子业明显地发现,最近七月份的住院患者,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去催缴任何费用。
这些人,仿佛是提前得知了各种费用一般,一般都是缴纳十万到十五万左右的费用,主打一个不缺钱。
而方子业又听管床医生说,这些患者出院时,缴纳十万的,最后会还回去九万,缴纳十几万的,也退十几万……
他们的报销比例很高,除了极少数部分不能报销的,基本不用花钱,而且每个病人基本上都有一个护工,一个家属。
且方子业还发现,这些人的素质也蛮高,不知道是不敢大声喧哗,还是其他的原因,反正,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探视期间才出现在科室里。
“子业,你有注意到吗?我们科室的下午探视时间,就好像一个相对高端的会所一样。”
“就有一堆一堆的人,在那里一站,就开始聊天。基本上很多人都有名片。”
“而且很多人都特别关心其他的手术后患者的健复情况。”
方子业闻言则道:“刘老师,我们该注意的,不应该是这些病人的户口地址么?”
方子业的一句话,直接让刘煌龙沉默了。
仅仅才几个月时间,中南医院的住院患者,就从多汉市,朝着多鄂省,再到现在,患者的户口地址是越来越多样化。
“唉!~”刘煌龙知道这件事但也没办法。
叹一口气后说:“慢慢来吧。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进来的就是代码了。”
代码,就是所有的信息全都保密,甚至就连性别都会在病历系统里保密,以数字代码替代。
这件事,在中南医院的高干病房里,非常常见。只是目前还没有出现在骨科病房过。
刘煌龙接着语气一正,说:“子业,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我们,已经正式可以宣布,我们科室里的功能重建术,已经走上了正轨。”
“不仅是毁损伤术后的功能重建术,周围神经损伤的功能重建术,也已经走上了正轨。”
“根据我的观察,我们本月手术的病人,基本上都可以下床开始慢步在助步器下缓慢行走了。”
“前期有神经功能受损,局部僵硬的病人,在我们的松解术,神经移植术或者神经转位术的介入下,下肢的功能,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这是非常大的进步。”
“并且,子业,我们也已经可以公开宣布,我们科室里的聂明贤已经有了单独处理大部分毁损伤的能力。”
“兰天罗,则是可以处理一下中度及中度以下的毁损伤。你的老师袁威宏,也可以处理一下简单的毁损伤。”
“我呢,则也可以勉强地处理一下中等程度的毁损伤和百分之四十的功能重建术。”刘煌龙到最后,稍微有点不太好意思。
其实,刘煌龙之所以可以和兰天罗齐平,完全就是靠着前期的技能积累。
如果与兰天罗处于同一水平的话,肯定还是有点悬。
方子业闻言则道:“刘教授,你知不知道贤哥请来的那位做动物试验模型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一周,他就把毁损伤的动物模型给搞了出来,这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方子业有心想把这个高手留下。
不过,对方则是拿了钱就走了,告知课题组,方子业最后如果能把毁损伤动物试验模型整理成文章的时候,可以挂一个他的名字。
方子业自己集中精力去搞动物试验模型,也能做出来,但肯定无法顾及临床。
“子业,这种高手,伱就不要想了。那是不可能的。”
“别人如果想要团队的话,不见得进不去和我们团队对等的大团队。他就是希望自由,所以才游走在各个药物公司之间,选择了成为自由人。”刘煌龙道。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部分人,就不喜欢束缚,也不喜欢名利。
只想搞钱,搞完钱就去旅游,没钱了再搞钱。
这样的祸祸,他们还能够有非常大一笔存款,足以安然度过一生。
他们来这人间一趟,不为什么责任,也不为大义,就只是为了享受着这人间。
他们对社会的更多贡献就是交税和消费再次交税。
方子业也不觉得被刘煌龙看透了心思而不好意思。
方子业现在也理解了,为什么很多教授,看到了人才就想收拢。
因为人才齐聚身边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方子业不好意思地说:“刘老师,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您说不要觊觎,那我也就不多往这方面想了。”
“这样的人,我也hold不住,我估计我自己也成不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
方子业的喜好就是看到患者浮出开心的笑脸,出院而去,再享受一下自己的小生活。
“哦,对了,子业。”刘煌龙忽然话锋一转地说。
“受鄂省医学会的相邀,省内的一些同行,希望你可以在我们医院开设一个毁损伤的专题学术会议,旨在认真地说清楚毁损伤的基本原理以及发展前景。”
“自然,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详细地分析技术的难点,技术的重点,推荐的团队配置!~”
“另外一点,就是创伤外科学会希望我们医院可以有偿地提供动物试验模型的教学或者成品供应,让更多的人能参与到毁损伤的治疗中来。”
“这是一件大事。你要好好地准备一下。”
“如果搞得好的话,鄂省会建立专项的毁损伤保肢治疗的课题基金委员会,为我们团队提供数千万级的研究经费。”
“这也是我和邓教授二人联名医院的科研科,向汉市大学,通过汉市大学的科研部找鄂省的科技厅申请的一个大项目!”
“虽然挂名的只是省级,但经费的量级,堪比863这样的国家级重点项目了!”刘煌龙把话题归拢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中来。
听到这里,方子业立刻精神一震:“有这么多啊?”
数千万,不是一千万。
能够称之为数的,至少会超过二,方子业的预期只是一千五到两千万,这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了。
“那是当然啊,大家都不是傻子!~”
“毁损伤这样的大课题,功能重建术这样的大项目,你以为上面看不到啊?”
“鄂省能做的,其他省份做不了,这就是科技进步。”
“鄂省的项目,别的省没有,这就是特色。”
“每个省份,都希望自己的医疗技术实力是全国顶尖,不管是任何省份都是如此。”
“只要你的能力足够,能够做到行业顶尖,就会有人开始支持你,如果没有的话,肯定是你做出来的量级不够大,做出来的成果不够震撼……”
“它。”
刘煌龙说到这里,端起茶杯,道:“算了,不说正面话了,就说直接原因吧。”
“有人看上了你的发展潜力,希望你能够进一步扩大当前医院的创伤外科,进一步建立华中甚至华国,乃至于全亚洲最大,最官方,最权威的保肢中心和功能重建中心。”
刘煌龙一句话拉开的广度就有点让方子业震撼了。
要说全市,全省,方子业好歹是到过全省的视野,而且还去装了个逼。
华中,全国?
方子业目前都还没接触到这样的层面。
每个省份其实都是人才济济,你只有冲出了本省的圈子,才有机会去放眼更大的区域视野。
你连镇都没出去过,你说全县你是最好的,你不是夜郎自大是什么?
要说中心这个词,方子业第一次觉得‘它’很有意思,是在恩市中心医院,恩市中心医院的创伤外科就是创伤中心。
“放心吧,子业,你刘老师其他的能力没有,在路线规划方面,还是有一点点能力的。”
“要建立保肢中心和功能重建中心,重点在于人员配备的维稳,其次就是业务能力的开拓。”
“一个是深度,一个是广度。”
“广度很好理解,上肢、下肢保肢术。功能重建术,非常非常复杂和困难的手功能重建术。”
“手的功能是最为复杂的。”
“深度就是,在每一个层面,都需要去进一步地深耕细作。”
“保肢术,就要发展更广范围的保肢术,不仅仅局限于毁损伤,还有其他需要截肢的保肢术,都可以开发,而且将保肢术的质量发展得更好,这就是深耕细作。”
“功能重建术,也需要继续深入耕耘,比如说重建足趾的功能。”
“患者的要求是无限的,我们要进一步地去扩大化地满足患者的这些要求和‘欲望’,这就是发展。”
“当然,子业你希望铺设的功能健复,也是可以同步开展的。”
“详细地规划,我们以后慢慢聊。”
“你要相信,汉市,鄂省,是有能力,也是有资源,有机会支持你走向全国,走向全亚洲甚至全世界的。”
“再不济,我们的身后,还有我们的祖国!~”刘煌龙的话掷地有声。
方子业闻言则道:“刘老师,我们现在的视野是不是有点放得太远了?我们现在的重心,是先要解决科室里的这一堆患者吧?”
“保质地完成好这一批的功能重建术,才是重点。接下来一步要发展的,才是我们科室人员能力结构的优化。”
“病例出现了转型,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师弟们,都要进行转型……”
刘煌龙的画饼,方子业当然羡慕。
但望梅止渴,终究是空欢喜,可能可以短暂地度过一段时间地高涨期。
然则,这样的行军,哪里有每一步都酒足饭饱强?
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才是真正的稳。
刘煌龙便笑了起来:“可以啊,子业,你现在已经开始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路线规划和视野了。”
“这样很好,不会随便地被风言风语而鼓动,一步跨得太远,最后伤人伤己。”
“我给你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有人想要加快我们的发展进度,最后形成发展不平衡的局面,变成四不像。”
“建立大型的保肢中心和功能重建中心,是我们的目标,但我们的步子一定不能跨越太大,稳扎稳打,才是根本,而不是好高骛远。”
方子业低声回道:“刘老师,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我从来没有一步登天过。”
“所以,也不会想着我一步就可以跨越那么多。”
“但你技术好啊?”刘煌龙说。
“不管有没有被公认过,不管你方子业目前的职称怎么样,你现在在鄂省的创伤外科,都是一个绝对的大高手。”
“只是,刘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走的速度快了,也不要忘记了你自己曾经承诺过的小事。”
“那就是关于骨折手法复位的教学班的事情。”
“现在,很多地级市医院的人,都非常希望过来进修,和你学习与他们最息息相关的骨折的治疗新理念。”
“自己挖的坑,也要记得埋的。”
方子业闻言点头:“嗯,我记得的。刘老师。”
刘煌龙又笑着喝了一杯茶水。
方子业也学着刘煌龙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品了一口茶。
“你上个月的绩效有多少?”刘煌龙温柔的声音刺进到方子业的耳朵里时,方子业的神经当时就被激活了。
整个人没由一紧。
“刘老师,绩效分配不是您上报的么?您应该知道的啊?”方子业有点做贼心虚。
方子业3月4月的绩效是1.6w,五月份的时候稍微提升了一些,到了1.8!
6月被韩元晓提升了0.5后,方子业以为月绩效是2.1w左右。
但其实,方子业七月份收到的工资达到了3.9w,加上基础工资的话,竟然来到了4.3!
税后!
这就有点恐怖了啊。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这个钱的激励,方子业这个月工作的积极性更高了三分。
“我哪里记得这么多?我就是按照绩效分配的绩效系数直接签字,我还管你具体的数字多少啊?”
“不过,给你高绩效,就能让你少犯错。”
“不然的话,你如果愿意拿‘红包’的话,以现在的病人家属的宽裕程度,你肯定可以拿到你工资的十倍数。”刘煌龙仔细地告诫。
“刘老师,那不能够。”
“够吃饭!”
方子业马上纠正:“能够把日子过得颇为滋润,我也没有那么贪财。”
红包拿不得的。
经济问题一旦被查,那不仅全部要被充公,还可能要进去,方子业才不傻。
自己每年科研奖励就能拿大几十万了,工资再有几十万,六七十万的年薪,在汉市还是可以过得颇为滋润的。
正正经经的钱拿够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其他的,冲就完事儿了。
“刘老师,我们去手术吧。”方子业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三十五分,便如此提议。
“好,我也好好看看,你和你师父师弟们的配合,到底与其他组,有什么不同之处。”刘煌龙也站起了身。
带着方子业下了手术室!~
当然,刘煌龙不知道,他今天进到了手术室后,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