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厅中静悄悄的,只有脸色各异的众人,谁都不想先开口,谁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开口。
坐在雷纯边的人,一白衣,出尘脱朽。
白衣,低头。
那是他的标记,因为他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谁都能从他的呼吸中看出,即便以他的稳重,此时似乎也并不平静。
谁都知道这是阳谋,可是谁也避不开。
这时,雷纯说话了,她的声音婉转,极为动人,使所有人的耳朵都为之吸引:“狄大哥,你打算怎么做?”
她对关七的态度很微妙,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可他同时又是六分半堂的敌人。
六分半堂有不少人原本都是迷天盟的人,而关七作为迷天盟的七圣主、创始人,有今的下场,便是被这些内所害。
如今迷天盟虽然式微,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若是皇帝刻意放任这些人将关七救走,等他卷土重来,第一个清理的便是这些叛徒。
一旦这些人死了,六分半堂的今后,也就名存实亡。
狄飞惊此时低着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一个字:“杀。”
.......
戚少商望着窗外的夜色,桌边摆着一朵小花。
他想起了今早在路上看到的买花小姑娘,她手里拿的是一桶子盛着清水养着的鲜花。
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便递了一朵过来。
花是粉色的,花香很淡,很恬静的幽香。
他认得这花,这种花的名字叫做木芙蓉花,粉红色的花瓣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她,息大娘,息红泪。
当年,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她也巧笑倩兮,闭月羞花。
只是此时,又多了一份惆怅,很快这份惆怅也不见了。
他看着在场的众人一笑,这份笑容带着一分自信,三分恬淡,六分疲惫。
他拿起桌上的那朵小花站了起来,他现在只想去一个地方,他想见一个女人。
京城,杏花楼,熏香阁,当今京城的名苏小晚便在此处,于是这里就成了无数风流人物所追捧的烟花之地。
因当今皇帝不喜风月,所以几乎没有风尘女子能够名扬天下、受人追捧的,而苏小晚偏偏便是在这种况下开始在京城名声鹊起。
他现在只想去见她,因为她才是他现在追逐的一点真。
因为,他心里是真的需要那一点寄托,对他来说,苏小晚也好,苏大晚也罢,就算是张小晚、李小晚也无所谓。
那都一样,他追寻的不过是梦里的那一点真,真。
.......
熏香阁内,红烛红纱,淡香弥散。
今夜的熏香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点名道姓的来找苏小晚。
而苏小晚说到底只是个风尘女子,所以一旦有人点她,而且这个人的财力还到了一定的程度,她便得见。
所以戚少商顿住了脚步,他掠于飞檐之上,闻到了楼内如兰似麝的芬香,感觉到了阁内幽幽的灯盏如同被衾中的暖意。
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进入熏香阁,可还是及时忍住了。
他听见了苏小晚的笑声,除了让人开心之外还惹人怜。
那个男人笑道:“你色好、声好、歌好、舞好,琴棋书画无一不好,可我还知道你的戏演也好,你说这样,我算不算是你的知音?”
“其实我什么都不好。”
苏小晚委婉道:“千里马之与伯乐,伯牙之与子期。若不是孙公子这样的人赏识,我也不过流落风尘的普通女子,要那些好又有什么用?”
孙公子笑了,笑声狂放,不似王家子弟、豪门贵胄,倒像是豪爽不羁的江湖人。
苏小晚仍在笑,灯火轻烃的晃,栏杆前的几株浅白色秋菊也在风中轻颤。
原来今夜,苏小晚要与这人一起度过良宵。
这人长得很高,背影颀长,但却背向戚少商而坐。
然而,还是可以从后侧的颧额上,看到他两道眉毛之末梢,像两把黑色的刀锋。
每说一句话,每吐一个字,那两把黑刀就似跃了跃,变了一招。
他敬了苏小晚一杯酒,敬酒的方式很奇特,他是把酒一口喝尽,但又意犹未尽,好像还要咬崩那酒杯一个缺口才甘休似的。
不过,他敬酒,却不勉强人喝酒,他只是喝他的,苏小晚也不喝酒,只是看着他喝。
他问,她答,戚少商就这么听着。
当他听见那位孙公子问道:“在你见过的这么多人中,你认为,谁是你见过的真英雄?”
戚少商也在期待着这个答案,苏小晚却笑着答道:“孙公子希望我答谁?您还是那位戚公子?亦或者谁家豪贵?”
孙公子笑了么,笑得有些猖狂:“我算孙公蛭什么英雄?英雄和我这个武林中人人喊打的大色魔、大贼有八竿子关系么?”
苏小晚却笑道:“大家误解孙公子,可我却知道你没有。”
“那位金风细雨楼的戚寨子呢?”孙公蛭笑了。
苏小晚微微一叹,声音柔和,仍在笑着:“他当然算是英雄,但却又不是真英雄。”
那一叹,戚少商心中的那根弦被触动了,他似乎有些失望。
他本来在今晚,犹如骑月色到侠风猎猎的年代,去为本比一首写得好的诗更甜美的她献上一朵花。
原本孤单的心在寻花叩月的心中开着浪漫的幽会,可是,到了这地步,他只有重复的在想:幸好我不需要。
不知不觉夜深了。
苏小晚的眼光愈发的温柔,语气中已经带着一丝丝媚意:“孙公子今夜到我这里,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些话吗?”
孙公蛭笑道:“那自然是要让你醉倚郎肩、兰汤昼沐、枕边笑了。”
似乎郎妾意,戚少商也打算在此时离去,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却在这时,一声深夜中的啼啸,打破了京城的宁静。
孙公蛭拿起一壶酒一口饮尽,崩的一声咬下壶口,留下一句话:“时间到了,我便走了。”
那声啼啸不知是谁所发,也不需知道是谁。
因为戚少商已经和那孙公蛭迎面遇上,二人对视一眼,就如铁水碰上了花棒,碰撞出阵阵铁花。
戚少商只觉得眼前这人就像是宿敌,又像是挚友,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汉子子一动,戚少商便见他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远处的屋脊之上,他双眉如剑、斜飞人鬓、唇薄如剑、目亮如剑、高瘦如剑、雪衣如剑。
全上下只写满了四个字——桀骜不驯。
戚少商见到这个人,就像是见到了自己,明知他不是自己,却又恍惚间觉得这是自己。
他看着戚少商,似乎在等着戚少商过去,于是戚少商便过去了。
二人站在屋脊上,相视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