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倭人缴完税,卸货下船,租了几辆马车,借道毛利氏,载车向东。
见宋行招呼自己上倭人马车,陆渐忍不住道:“我们还要跟着他们吗?”
宋行道:“日本正处乱世,乱世之法,随强者生,随弱者死。我双目已盲,你又没什么本事,若要寻得金刚传人,须得找一位日本最强的诸侯,作为依靠。”
“最强的诸侯?”事关自身,陆渐怔忡道,“你找到了吗?”
宋行笑了笑:“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陆渐一脸疑惑,宋行口中所言卦象,他根本听不懂。
宋行解释道:“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坤,坤为地。初九爻动,地火明夷。离为明,坤为顺,离为日,坤为地。寓意此行峰回路转,一马平川。”
宋行加入鹈左卫门一行,前往尾张,自然有着自己的打算。
日本战国时代,虽地域狭小,却硬生生分为六十国,大小诸侯混战,混乱程度比之中原春秋战国时也不遑多让。
尾张之名,宋行没什么印象,但日本战国三杰之一,致力于结束乱世、重塑封建秩序的织田信长,宋行还是听说过的。
在听闻尾张之主竟是这个差点统一日本的大名之后,宋行改变了主意,随着鹈左卫门一路向东。
宋行准备前往尾张,见织田信长一面,若此人真的身具天命,宋行也不介意助他统一全日本。
日本虽然地域狭小,无法和大明相比,但地势特殊。
中原大地,龙气起源昆仑,经由东方入海,日本地势正是遥望东海,真龙吐珠之地,千百年来残存的龙气都储存在此地。
若织田信长统一日本,借助龙气命格必然一跃化为蛟龙之象。
虽非真龙,但蛟龙气成,亲眼见证织田信长命格的推演,足以让宋行将天子望气术推至最后大成之境。
借助织田之力,寻找金刚传人,反倒是次要之事,其中种种缘由,宋行自然不会对陆渐细说。
随着车队进发,沿途寺院众多,法宇千重,宝相森严,梵音缥缈,战国乱世艰辛,世人尽都沉溺于佛法,以求内心解脱。
倭国民舍,则俱为木造,矮檐蓬户,人畜杂居,相形于寺庙,至为简陋。
田中耕作的倭人,个个矮小黧黑,衣不遮体,田间道旁,残矛断箭随处可见。
鹈左卫门对宋行毕恭毕敬,单独腾出一辆马车让给宋行和陆渐乘坐,自己则和其他倭人挤在一辆车中。
乡间土路颠簸,马车行驶在其上,旅途体验很不好,陆渐被颠得头晕目眩。反观宋行,却每日端坐在马车顶部,举目眺望沿途各个城池。
这日临近黄昏,坐在车辕的陆渐见宋行眺望夕阳,实在忍不住问道:“宁先生,你双目受伤,为何不在车中休息,每日端坐车顶,是为什么?”
他其实早就好奇了,宋行虽双目不能视物,但是平日举止行走,与常人无异,丝毫看不出是个盲人。
宋行低头朝陆渐望去,嘴里说道:“我在观察龙气走向。”
陆渐没想到从宋行口中听到这个答桉,感到一愣:“龙气?”
宋行点头,声音从车顶传下:“聚水藏风,平地行龙,星斗横天,五行变化,气机消长,无限江山。我所修行的天子望气术,需要借鉴命格演化方能大成,所以我在寻找这片土地中,盛载龙气之辈。”
陆渐似懂非懂,但听天子望气术之名,感觉是门很厉害的功夫。
宋行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身形一飘,落在陆渐身边。
“东岛之王西城之主,天子望气术正是东岛绝学,可察地理山河,定吉凶祸福,窥三才之变,是足以抵御周流六虚功的奇功。”
陆渐闻听东岛之名,喃喃道:“东岛西城,天子望气术和周流六虚功,为何听起来,这两个地方天生就是为了对立而存在。”
宋行笑道:“东岛西城,世代为敌,说起来,种种因果俱和三百年前那位梁姓奇人有关,你想不想听这其中的故事?”
陆渐听到有故事可听,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端正好坐姿,看向宋行。
旅途无事,宋行索性将这些陈年往事,娓娓道来,说与陆渐:“三百年前那位梁姓奇人,武功兼具穷儒、黑水数家之长,但奠定他武学之基的术数之道,乃是幼年之时学自天机宫。”
见陆渐不知天机宫为何物,宋行解释道:“天机宫,唐灭之后由术数大家所建造,宫中藏书亿万,专为保护历朝历代所遗传下来的文化典籍,宫内典籍无所不包,浩如烟海。”
陆渐忍不住说道:“如此说来,那天机宫真的很了不起。”
学究天人,智慧超卓,却终其一生默默无闻,暗中守护着典籍传承,陆渐对天机宫的所作所为肃然起敬。
宋行点点头道:“天机宫立意确实当得起一声称赞,可惜当年宋灭元兴,天机宫凭借着奇功异能,在南方屡兴义军,复兴汉室。最终被元廷探明天机宫位置,派出大军,天机宫的亿万藏书尽数焚于熊熊劫火,化为灰尽,天机宫也被毁去。”
陆渐有些吃惊:“啊,那位梁姓奇人,身具周流六虚功,难道还不能救下天机宫吗?”
宋行失笑道:“那个时候,他还没创出周流六虚功,武功或许比我厉害些,但也未到炼神境,如何能敌数万大军。”
陆渐一想到前朝那么多典籍焚于战火,不免有些可惜,下一秒,宋行的话传入他的耳中,吓得他差点掉下马车。
“何况他助蒙灭宋,天机宫人人恨不能噬其血,啃其肉,又如何会让他救。”
陆渐目瞪口呆,看着宋行的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宋行接着说道:“那人身具蒙宋血脉,一生命运多桀,年幼失去父母,四处流浪,机缘巧合下入天机宫,学得一身惊天动地的术算之道,却也差点身死天机宫。”
“他爱憎分明、快意恩仇,因为好友和义妹死于宋人之手,折弓为誓,投元灭宋,攻破襄阳,成为了蒙元灭宋最大的帮凶。”
陆渐双眼瞪得越来越大,瞠目结舌问道:“难道天机宫竟是毁在他的手中?”
若真是如此,这个结局对天机宫来说,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些。
宋行望着陆渐,冷不丁问道:“身负蒙宋血脉,蒙人残忍嗜杀,动辄屠城灭国,但待你如兄弟,尊你敬你。你自幼所学大半来自宋人,但你所爱之人皆死于宋人之手,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选?”
陆渐听宋行如此问,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仿佛隐隐感受到,三百年前那位奇人,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宋行也并未打算听到陆渐的答桉,继续说道:“他的一生,就像是昆仑山,跌宕起伏、险峻莫测。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心如死灰之木,放逐自身十年,终究放下一切恩怨,在元灭天机宫时,豁出性命为天机宫留下了最后一丝生机。”
听到这里,陆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双眼发亮,心头豁然开朗,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