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怨愤,孙主编,术业有专攻
西环,加惠民道,一家酒楼内。
金牙驹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咬着半截香烟。
大彪坐在他下首位置,低着头一个劲吃着花生米。
金牙驹扬了扬手,身后一名打仔提着一个公文包上前,放在坐他对面的中年人身前。
嘴里吐出香烟的烟雾,金牙驹大大咧咧的道:
“刘探长,这是我们这个月各大档口的规费,你点点。”
被称作刘探长的中年男人面色平淡,打开公文包。
看到里面一卷卷港币,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随手把公文包递给身后的伙计。
刘探长抬起了头,眼神看向金牙驹和大彪,有意无意的说道:
“西营盘海边的几个粉档实在太嚣张了,报界的舆论压力也越来越大,就连上面的鬼佬也有些坐不住了,搞得我们这些当差的不好做事,两位有什么要说的?”
金牙驹人情练达,拍着胸口打了个包票:
“探长的意思我清楚,我们交几个人头出来,让你好交差。”
刘探长语气平淡:“你们要是能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我们少点麻烦,们就能安心赚钱,这样才皆大欢喜嘛。”
“肯定让探长满意。”
金牙驹笑了笑,接着又说:
“明天我们来一场假戏真做,叫你的人直接动手。别忘了,记得通知记者,场面搞大一点。”
刘探长打量了一会金牙驹,脸上笑意更甚。
识趣,会做人。
金牙驹看向下首的大彪:
“阿彪,你给手下交代下去,从西营盘拿两个粉档出来,让探长好交差。”
“叼你老母,你算什么东西?”
大彪忽然一拍桌子,张嘴骂道:
“他妈的西营盘可是我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说交出去就交出去,我不要面子的,真拿我当你小弟啊?你怎么不把你石塘咀的粉档交出去!”
西营盘位于香港岛的西部,位置处于上环以西,石塘咀以东,属于中西区。
那里是大彪的地盘,海边那些搭着帐篷,进去就能看到瘾君子吞云吐雾躺倒一片的简陋粉档,自然是他的档口。
大彪沉着一张脸,唾沫星子飞溅,金牙驹却是一脸的不在意。
他扔掉烟头,又重新点上一支香烟,等大彪讲完,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不用跟我生气,探长的话你刚才可是听到了,是你手下那些粉档太明目张胆了,都摆到马路中间去了,报纸上又大张旗鼓的报道了这事。如果是我,我就交四个档口了。”
金牙驹眼神看向刘探长:
“探长,你讲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刘探长没接话茬,打了个哈哈:
“谁的粉档无所谓,只要凑够人头,让鬼佬满意,我手底下的伙计能交差就行。”
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掺和,只要对方配合自己,让自己交差,谁交人头都可以。
“操!”
金牙驹暗骂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看到坐在下首的大彪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语气放缓:
“阿彪,我也为大家做事嘛。探长难做,我们哪有吃的,以后你把那些粉档往海边摆摆嘛,不就没事了。”
大彪脸色阴晴不定,看了眼缄默暧昧的刘探长,又看了眼金牙驹,喉咙滚动了两下,好似堵了一口浓痰。
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喟叹一声:
“……行,我交两个档口出来。”
得到满意回复,刘探长也不多待,站起了身:
“那就说定了,明天下午,我让伙计做事。”
金牙驹瞥向满桌子的菜,笑着道:
“来都来了,要不吃了再走。”
“下午警署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那探长慢走……”
目送着刘探长带着伙计离开,金牙驹刚坐下来,大彪就虎着脸起身:
“驹哥,你慢慢吃。”
他也不等金牙驹说话,带着几名打仔,气冲冲的拂袖离开。
“平时在货上吃一笔就算了,一有事就让我手下凑人头……金牙驹!好!真有你的……”
张彪心中发狠,手上攥紧了拳头。
走出酒楼时,和脚步匆匆的骨仔迎面碰上。
“彪哥。”
骨仔停下脚步,喊了一声。
大彪冷哼一声,没有搭理骨仔的意思,坐上了路边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引擎轰鸣,轿车飞速离开。
“彪哥,这次驹哥真是太过分了,摆明了拿我们当冤大头……”
说话的是坐在副驾驶,他手下绰号烂仔明的马仔。
大彪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了。
……
……
“操!跟我摆脸色……”
骨仔刚来到二楼包间,就看到用筷子戳着粉蒸鱼,骂骂咧咧的金牙驹。
“驹哥。”
他走了过去。
金牙驹戳着鱼肉的筷子一停,抬起了头:
“事情办好了?”
“没有……”
骨仔摇了摇头,面色羞愧。
啪的一声!
筷子摔在桌上,弹飞了出去。
金牙驹拍着桌子骂道:
“真是废物,这点小事都能搞砸!两个小王八蛋都被堵在码头了,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两个人都对付不了?”
骨仔抬头解释道:
“不是啊,驹哥,我们本来把他们堵在码头了,谁知道被人拦下,对方人多势众,出面保下了他们两兄弟。”
金牙驹眼睛一瞪,下意识道:
“哪个这么大胆,连我金牙驹的面子也不给?”
“李安。”
金牙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李安?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哪个码头的?”
“六号码头。”
骨仔低头应道。
“六号码头,李安……”
嘴里念叨了一会,金牙驹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李安这号人物。
“驹哥还记不记得,上个月长乐社元老徐云雄在码头被人打断了双腿……”
骨仔提醒了一句。
他也是从码头上离开后,特地找人打听了一番李安的底细。
“你是说,长乐社的曹燕君就是在这个李安手里吃的亏?”
金牙驹反应了过来。
长乐社作为湾仔最大的社团,几百个四九仔被人打伤,就连徐云雄都被人打断了双腿,后半辈子只能坐轮椅,这么大事,当时在江湖上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有所耳闻。
只不过,对方并不是社团的人,他又不在码头混饭吃,又过去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多加关注。
“嗯。”
骨仔点了点头。
“李安和马氏兄弟有什么关系?”。
金牙驹面色沉重,他虽然实力不算弱,但比起在湾仔一家独大的长乐社,还是远远不如,要不然也不会窝在西环的石塘咀了。
骨仔观察着金牙驹的脸色,低声应道:
“不知道,不过听李安话里的意思,只要不是在他码头上闹事,他应该不会掺和。当时我们被几百名苦力围在码头,如果李安真想帮他们出头,就不会轻易让我离开了。”
金牙驹脸色好看了许多,面露狠色:
“那就不要在码头上动手,我还不信这两个小王八蛋会一直待在码头做苦力,找到机会尽快干掉他们两个。”
……
……
“柯德莉最近怎么样了?”
“很好,她在义学教书,每天陪着一帮小朋友很开心。”
“那我就放心了。”
陈馨怡心情舒缓了下来,轻笑道:
“柯德莉平常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也很好奇她为人师表的样子。刚好明天休息,我会去龙津义学看她的。”
“回去后我会跟她说的,我想她一定很高兴。”
龙成虎点了点头。
出了律师事务所,李安停下脚步。
“馨怡姐,留步,你去忙,不用送了。”
“嗯……”
一行人进了电梯。
“刚才在律师事务所,我已经打电话跟远方日报的主编孙立文先生约好了,就在尖沙咀金巴利道的鸿雨茶楼。”
马少霖淡淡的说道。
“龙成虎会带你们去城寨,但是出了城寨,你和金牙驹发生冲突,是死是活我不会管。”
电梯门打开,李安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知道了。”
马少霖点头应道。
从离开码头到现在,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虽然没了远方日报的股份,但至少看上去,如今的处境没有那么糟糕了,不用东躲西藏,担心金牙驹的人突然之间找上门。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也有些失落。
李安是指望不上了。
想报仇,还是要靠自己。
出了大厦,龙成虎带着马少霖两兄弟去城寨,李安则是独自一人去往金巴利道。
……
……
鸿雨茶楼。
马少霖口中的孙立文是个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身穿黑色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
他既是远方日报的老板,也是报社的主编。
把远方日报从只有二三个员工的小报社发展到现在拥有自己的印刷厂,孙立文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按理来说,自己付出了半辈子心血的报社,他不会轻易把股份让出去的。
何况只是十万块钱,便拿出60%股份。
一个月前,印刷厂新进了一批印刷机器,而本来与银行谈好的一笔钱又出了一点意外。
如果不能在约定的时间付款,将要赔偿一大笔钱。还有报社、印刷厂员工的薪水,一度逼得他没有办法。
无奈之下,孙立文只能找上财务公司缓解报社的财务危机。
最终经人介绍找上了马少霖。
如对方所说,马少霖为人仗义,一抬手就拿出十万块,更是不谈分毫利息。
但孙立文清楚,对方开的是财务公司,不是救济院,两人又素不相识,不可能只是马少霖嘴里的单纯交个朋友。
按三分利算,十万块,利滚利最多三四个月,整个报社就是财务公司的了。
孙立文思虑再三,索性先一步提出让对方入股的要求,并让出60%股份。
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马少霖并没有过多的干涉报社的事。
可刚才马少霖打的一通电话却让他有些神色不安。
报社股份被马少霖转让了。
油麻地的事,孙立文自然有听过。
他担心的是,马少霖把股份转让给其它社团。
混社团拿的是刀,他们拿的是笔,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股份落在这些烂仔手中,他这个报社……
一念至此,让孙立文心里越发忐忑了。
“请问,是远方日报的孙先生吗?”
忽然一道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孙立文抬起了头。
眼前是一个眸子黑亮,衣服整洁的年轻人。
“你是?”
“我叫李安,马少霖刚才在电话里应该提到过我。”
孙立文讶异地看了眼李安,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
他站起身,伸手示意:
“来,请坐。”
说完,他拿过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水放到李安面前。
“谢谢。”
李安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温和:“这次约孙先生过来,有些匆忙了,抱歉。”
“李先生太客气,认真来说,现在你才是远方日报的老板,我只是主编。”
孙立文打了个哈哈。
他盯着李安,默然了半响,貌似不经意问到:“不知道李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安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回答:
“没有,孙主编抬举了,我只是在上环经营几个报纸档而已。
不过我本人非常看好报业的前景,刚好我那些摊位上,远方日报的销量不错,这才让马少霖把手中的股份让给我。”
“李先生是经营报纸档的?”
“嗯,如今在上环差不多有十多家报纸档吧。”
这次孙立文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哦,看来李先生真的很看好报业的前景。”
“那是当然。”
李安点了点头,侃侃而谈:
“二战过后,作为市民了解实事的渠道,港九报业发展迅速,最近两年仅英文报纸,就有五六种新报问世。另一方面,由于报纸的商业化程度及销量的不断提高,为了满足市民的需求,除了那些风月小报,多数报纸都由周刊改为了日刊,就连版面幅度也大量增加,足以说明了报业的前景。”
孙立文终于松了口气,李安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他对报业的了解,并不是先前自己担心的什么都不懂的烂仔。
“咳咳。”
孙立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也不再拐弯抹角:
“李先生现在是报社的老板,不知道对报社接下来的发展有什么建议?”
李安也大致看出孙立文心里的顾忌,笑道:
“以前的报社,主编都是由商人自己担任,但现在都是由专职新闻人员担任,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是个明事理的人,对于报社,我只是一个门外汉,所以孙主编放心,除了一些发行的事,以及报社的重大决定,平日并不会过多的干预,报社依旧由孙主编打理。”
“李先生,你确定?”
孙立文有些不敢置信。
李安点了点头:
“你可以当我是一个投资人,我看好的是你这个主编的能力,以及远方日报良好的盈利前景。所以希望孙主编不要让我失望。”
李安的优势在于先知先觉,他只需要安心做个投资人就行了。
术业有专攻。
作为一个门外汉,还不自知,忽视自己的优势,硬生生凑上去,结果肯定和邯郸学步一样。
听到李安这番话,孙立文心神总算安定了下来,他正色道:
“肯定不会让李先生失望。”
“那就拜托孙主编了。”
孙立文连连摆手,仔细地给李安介绍报社,以及印刷厂的情况。
李安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除了偶尔提一下建议,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听着。
茶桌上的氛围也逐渐和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