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絮絮叨叨的诉说中，过往的拼图一点点地补全，呈现出了有关这一切原原本本的样子。

    迪夫和她确实是曾经的恋人。

    那时候的黛比，相比较王都最底层的贫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初来乍道的外地人，做着最苦最累的活，才能在这个世间最繁华的地方赚到一点点赖以生存下去的薪水。

    原本也不大的年纪，可她却无法像那些从小得天独厚的孩子们一样有机会进入各个学院里学习，一毕业就能有着大好的前途等待自己。

    她很羡慕那些人。

    那些有机会去上学的人。

    如果只是一直这么苟活下去，也许她也不会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有生活在顶层的人，自然就有生活在底层的人……或许，自己只是个用来填补群体多样性的平凡人吧。

    可迪夫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与自己曾经想象的、在各大学院里就读的学生们都非富即贵的刻板印象不同；是迪夫让她知道了，有些人的命运，原来是真的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和自己一样，他的家境同样贫寒至极，需要不断地在外打零工才能勉强负担得起学费和生活费。

    可与此同时有着天壤之别的是，他的学业却格外地优秀，录取他的那所平民学院也是整个王都里最好的一档。

    ……真正有本事的人，即使困顿也只是一时的吧？

    这样想着，黛比对他逐渐升起了一种既敬佩、又夹杂着羡慕的复杂情感。

    在她有意无意地关注和照顾之下，聪明而又敏锐的迪夫也察觉到了她对待自己的特殊之处。

    随着双方之间越来越熟悉，他们俩恋爱了。

    但是，爱情带来的快乐终究是短暂的。

    生活的重担压在两个本就不宽裕的年轻人身上，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慢慢地，迪夫的学业任务越来越多、空余时间越来越安排不过来，辛苦地在外工作也难免让他分心。这些全都被黛比看在眼里，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对他提出，由自己来支付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能够好好完成学业，是我非常渴望却又没能达成的愿望。——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从你的身上实现这份愿望吧。”

    比起因为外在条件而产生的心动，在黛比的心里，这一刻的他们俩个更像是穿着单衣在雪天里独行的人，不得不相互依靠着对方取暖。

    她还记得迪夫当时满脸错愕的表情。

    然而，在那份感动之下，还有着无地自容的羞愧。

    可惜的是，当时的她不懂。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终于也能够帮到他了”这种念头中，为自己的付出而幸福着。

    是的，虽然那段时日很辛苦，但是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幸福。

    而迪夫，却在这份幸福之中一天天沉默下去。

    他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终于有一天，在两人久违地大吵一架之后，双方都高声地抱怨、控诉对方，认为对方根本没有体会到自己的心情。

    也正是在这一次争吵过后，两个人才意识到了，或许他们对彼此而言并不适合。

    没有任何物质基础的他们，抗风险能力几乎等于零；即使从外界传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他们两人中制造出深深的隔阂。

    于是，他们俩貌合神离了一段时间。

    ——打心底知道这份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只是在等着谁先说分手。

    就在这样难言的氛围萦绕下，某天迪夫忽然找到了黛比。

    “我有一个……可以让我们俩都过上更好日子的办法。”他说。

    ……

    相比前段时间降温了许多的王都街道，莫名带有一种萧瑟的气息。

    “其实，到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很能理解迪夫的心情。”讲述完这些，黛比的情绪比起刚才稳定了些许。

    “他利用了我，但我也自愿被他利用了。”

    拭去了眼角残余的泪水，黛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维恩少爷……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维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不用感谢我，因为这些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的声音十分平淡。“我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完全忘记的，希望你也一样。”

    注视着他，黛比哑口无言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慨叹道：“您真是一个理智到无情的人呢。”

    嚯，这个评价还挺新鲜的。

    “或许是吧。”他不置可否。

    最终，黛比还是收下了这笔分手费。

    成功解决掉了一项隐患，维恩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不得不承认，迪夫的胆子很大，居然有胆量扯下这样的谎。可惜的是，他始终选错了路，运气也始终差了一截。

    有时候认识到人生原本可以是另一种样子，对某些人来说反而是一种不幸。

    怀着略微怅然的心情，他举步往回走。

    因为恰好处在离塔西娅家不远的街道上，维恩特意前去探望了一眼，才返回家中。

    已经没什么心思再去向加文报告结果的他，只是随意派遣了一名仆从通知一声，便算是给这件事正式画上了休止符了。

    独自坐在书房里，维恩抽出一叠白纸，不知不觉地开始动笔写下一个故事。

    ——某个贫穷年轻人得到了爱情，却又因为追逐名利而失去爱情的故事。

    一气呵成地写完了满满好几页之后，维恩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我写这玩意做什么？’

    出与曾经的个人爱好，维恩也研究过剧本创作的技巧。但他这个半吊子懂得的终归只是皮毛，很快便对编写故事失去了兴趣。

    要说在这方面的造诣，也许自己还不如克莉丝了解得更深入。

    维恩对自己一时起意的举动感到有点好笑，又回看了一遍整个都围绕着爱情的故事主旨更加觉得羞耻。他将这些草稿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一边装满了大半的废纸篓里。

    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自己还是不要拿出去丢人现眼了。

    “维恩——”

    克莉丝在门外喊他，“快过来帮我一个忙！”

    “噢，来了！”将桌面整理了一下恢复原状，维恩快步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