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来处理锦衣卫的事情要往后稍稍了,先把东厂的事情处理好再说吧。朱常洛心想。
“方阁老,你倒是说啊。内阁想让谁来审理此案?”朱常洛用施压的方式引导道:“说不出来你就回去吧。‘比照先例’,哼!内阁还真是会说话。”
一般来说,涉及内廷的案子都是不审的,皇上要么包庇涉事人员,要么下旨拿人按自己的意思处置。如果皇上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派人去调查,也是直接拣选信得过且不涉案的官员(通常由勋贵武官主导),不会询问内阁的意见。
但这次皇上不但问了,还非要个答案。挑人的事情只能由皇上自己来做,方从哲无论给出什么建议都是错的。
“内阁的意见,是将此案交给司礼监去查。东厂提督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自然应当由司礼监负责监督。”看见侍立在侧的王安,心乱如麻的方从哲只能说出这个和“比照先例”一样圆滑的处理意见。
“哦?司礼监......内阁建议由司礼监出面调查东厂?”朱常洛轻抚胡须做沉思状。
“回陛下,是的。”
“那明天朝会的时候,以内阁的名义把这件事提出来。”朱常洛点点头,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出去吧,朕累了。”
“臣告退。”方从哲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方从哲走后,偌大的南书房就只剩下朱常洛和王安两个人了。
“让那个畜生滚进来!”朱常洛沉声道。
自方从哲进去后,崔文升就一直尖着耳朵在听。可惜里面说的声音并不很大,他只能听清一些零碎的词句。但这也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
“皇上让你滚进去。”王安站在崔文升面前,用重音强调“滚”字。
这咋滚?有楼梯呀......稍思片刻,崔文升把跪姿调整成躺姿,侧着滚到第一级阶梯下,然后手脚并用逐级上“滚”。好在南书房前面的阶梯不算多,没多久他就上来了。
“奴婢崔文升叩见吾皇万岁。”崔文升的声音颤抖。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想好了再说。”朱常洛走到几乎蜷成一团的崔文升面前。他没想到王安真的让崔文升“滚”过来。
崔文升脑门抵地板,鼻息冲刷地面,上翻眼便看见朱常洛的黑面金龙绣无忧履。他向前爬行一段,将脑袋抵到朱常洛的鞋尖前才开口说话:“皇上,奴婢有罪。”
“你当然有罪!”朱常洛喝到。“你出身贵妃郑氏门下,朕非但不计前嫌,反而重用你,将你放到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的高位上。你这畜生都干了什么好事?”
朱常洛从桌子上拿起弹章一封封地砸到崔文升头上。
“不思忠君报国!”
“侵贪内帑!”
“纵下贪污!”
“私设刑堂!”
“敲诈勒索!”
“你就是这么回应朕对你的期待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朱常洛对崔文升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崔文升存在的意义就是顶替王安成为东厂提督。
东厂烂到雁过拔毛能把雁拔下来让毛飞走,谁在任上都不好使。不过崔文升的操作还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宦官震撼。“贪污公款贿买下属,然后通过勒索来填补亏空。伱有本事啦,整個朝廷都在看朕的笑话。你真是给朕长脸了啊!”
汗水从毛孔里渗出,穿过不甚茂密的发丛,凝成豆大的汗珠滴落到地面。
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崔文升想要开口辩解,但却发现自己辩无可辩。他的喉头滚动、气息翻涌,嘴唇数次开闭,最后只从牙缝里泄出四个字:“奴婢知罪!”
“刚才方阁老建议朕把你的案子交给司礼监审。你觉得司礼监该怎么审,怎么判啊?”朱常洛挥手。
王安会意,他走过来、蹲下身,抓住崔文升的头发往后拉,迫使崔文升仰视天颜。
“该怎么审啊?”朱常洛嘴角上扬,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崔文升不想死。但他很清楚,自己要是上堂过审,最好的下场是绞。步刘瑾的后尘被判凌迟也不是不可能。“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写!”朱常洛把一支笔和一叠纸扔到崔文升面前。“谁拿了,怎么拿的,拿了多少,给朕写清楚点儿。”
王安松手,崔文升立刻就像多日没有进食的野兽那样扑向面前的纸笔。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出卖嘛,反正已经干过一次了。
次日,乾清门早朝。
不得不说,神宗怠朝三十年还是有那么一丁儿好处的,至少言官们不会因为皇帝罢朝一日就上疏抗议。
当文武百官按照品秩列队依次穿过午门、皇极门、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进到乾清门的准备上朝的时候,发现殿里已经跪了一个人。
不用费脑子去猜,这时候跪在那儿的人肯定的是崔文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是方从哲领头,对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
“众卿平身。”
“谢万岁!”
官员礼毕,兼任鸿胪寺卿的礼部尚书徐光启高声唱道:“奏事”。
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本来是有人的,但朱常洛并不只是想让徐光启挂个虚职。所以干脆就把原来的鸿胪寺卿升到南京养老去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咳了两声,绕开崔文升,行至御前跪奏道:
“‘御史左光斗劾东厂提督崔文升案’。内阁认为,崔文升虽提督东厂,但仍为司礼监秉笔,司礼监有任责审理此案。故内阁建议,将崔文升及其下涉案人员交由司礼监严审严办。”
方从哲离开南书房回到内阁之后,把情况跟同僚们说了一下,大多数阁员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一方面,崔文升能坐上东厂提督这个位置,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王安的举荐。虽然刘一燝和韩爌二人推测王安不会庇护崔文升,但这个推测是否准确犹未可知。
另一方面,司礼监没有内部监察机构和稽查人员。如果要对东厂展开大规模调查,势必需要新的人手,成立新的部门。这个新的监察机构会不会把手伸到外廷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方从哲撇了一眼御座旁的微笑着的王安,心下惴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圈套。
“准!”朱常洛颔首。
皇帝的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崔文升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磕头跪奏道:“奴婢有罪!为办东缉事厂贪帑勒索案,并永绝此类事,奴婢恳请圣上重开西厂!”
“啊!?”此言一出,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