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再见裴术
如童谣这般流传于百姓间的民间舆论看似软绵绵的,但实际上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尤其是在封建年代里,这种为财残杀麾下差吏的名声传扬出去之后,再想洗清可没那么容易。
黎珩能料到差役们会整出点动静,但没想到是从这个角度来发难。
在他看来,这童谣与其说是冲着杜彬去的,但实则是向着任命了杜彬为刑狱司提刑的自己而来。
要知道按照现行的制度,排队补缺的吏员们可是远远超额的,按理说平常日子衙门里有了出缺,很快就能各显神通找关系都要拿到补缺的机会。
现在这童谣只是刚传出来没多久,新设立的市舶司衙门吏员就补充受阻,原本炙手可热的公门中人身份就不香了。
底层的繁杂事终究还是有人做的,一旦名声臭了,他再想从其他地方招募差吏可就难了,对领内各衙现存差吏的依赖程度会大大增加,这是黎珩万万难以容忍的。
舆论的引导权必须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黎珩此时才总算理解了什么叫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在黎珩召见娄仲厚和叶烜的第二日,他轻车简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九溪城边上的一处渔家茅屋外。
再过几日,又一年的元辰节就要到来,这个最初因启帝诞辰确立的节日,时至今日已具有了辞旧迎新的意味。
新一年即将开始,即使再窘迫的人家也得取一条银杏枝,以红纸缚之,高悬于门前,寓意高寿,讨个好彩头。
黎珩站在院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银杏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露出一张鬓发灰白的脸庞。
“你是...安兄弟?”
那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黎珩微笑拱手说道:
“裴兄,别来无恙?”
眼前此人正是两月余前黎珩刚到九溪时,在酒楼中与其论过诗的裴术。
裴术虽然如今落魄到以打渔为生,但在九溪民间还是有几分声名的,黎珩很容易便打听到了他的住所。
裴术侧身请黎珩进入:
“进来坐吧!”
黎珩将带来的作为礼物的一块腊肉递了过去,方才进了门。
这茅屋只有一扇小窗,显得有些昏暗,墙体上的泥草已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结构。
房间内陈设十分简朴,正中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木桌案,东头泥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几个用稻草编成的草垫子零星地散落在一旁。
沿着窗边悬挂着几尾鱼,角落有一口陶盆,内里可以看到一些燃尽的灶灰。
在矮木桌前的草垫子上落了座,心中暗中摇头,这裴老兄洒脱是洒脱了,但这日子过的也着实窘迫了些。
“老夫这寒舍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还请安兄弟莫怪。”
裴术从房梁上吊着的竹篮中取出两碟腌菜和几块炊饼,放在矮木桌上,随后将一双粗糙却干净的筷子递给他。
黎珩连忙说道:
“裴兄客气了,今日贸然登门叨扰,已经是冒昧,岂能再让你为难,如此多谢裴兄款待。”
裴术又将角落的陶盆拖到桌案旁,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点燃了木炭,将一把茶壶放置在其上,方才落座:
“安兄弟,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待在九溪城中?”
“那日与裴兄一见后,深有感触,故在黎令尹来九溪赴任后,我便投入其麾下效力,以期有朝一日,为天下生民尽一份力!”
在裴术面前,黎珩还是那个游历隗江的陵川士族小子安易。
他并不想主动在裴术面前坦露自己的实际身份,担心因此会使自己与裴术之间失去了最初那份诗酒会友的轻松氛围。
闻言,裴术有些唏嘘:
“如此也好,老夫见这位新来的城守老爷确有几分手段,安兄弟你在他麾下或能一展抱负。”
二人以最近黎珩来九溪后的发布的新政令为谈资又闲谈了片刻,黎珩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拱手言道:
“裴兄可曾听闻过坊间稚子盛传的那首歌谣?”
此时茶壶白雾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裴术提起壶来,为黎珩满上茶水:
“你是说那首杜贼来,恶虎至?确有耳闻。”
“不错,不知裴兄对此事有何见解?”
裴术闻言,微微皱眉:
“被刑狱司所捕的差吏遍及九溪各衙,杜家成为九溪望族已有百余年,杜彬没有理由这么做,依老夫观之,多半是新来的城守老爷的手笔吧,借遇刺之事出手,自然无人敢阻,也难怪坊间会传出这等童谣。”
见裴术语气中似有赞许之意,黎珩放下茶杯,拱手言道:
“行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来访,便是因为此事。”
黎珩将话题引向了此行重点。
“哦?愿闻其详。”
裴术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回应道。
“裴兄也知道刑狱司所捕差役皆是些荼毒生民的虎狼之徒,这童谣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传播久了,难免会影响城守大人声誉,故想请裴兄出手,写上几篇易于百姓传唱的童谣。”
有句俗语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要靠武力手段解决童谣事件必然是事倍功半的,甚至反而在外界看起来像是欲盖弥彰,坐实了盘剥底层官吏的名声。
故黎珩这次定下来反击手段乃是使用同样的手段反击回去,只要将百姓的视角转移到被刑狱司抓捕的贪官污吏之前那些所作所为上,原本的谣言自然就没有人会再去关心。
但如此做便需要一个擅于舞文弄墨之人,自家麾下的亲信班底中可没有这等人才。
再说要论具体的文字功底,一般精研武力的士族可没有终日忙于案牍的吏员们熟捻,必须得找点外部援助,精擅诗词的裴术便是黎珩的目标。
“原来如此...那日酒楼之中老夫见安兄弟诗才不错,写几首童谣应当不成问题,又何必来找老夫?”
“...”
一个谎言总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这个道理黎珩现在是懂了,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我亦是尝试过,但所得作品皆是太过诘屈聱牙,不宜百姓传唱,还请裴兄出手相助。”
说罢,黎珩从怀中摸出一枚十两金锭,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一点心意,权作裴兄此次出手的润笔之资吧。”
“既然是安兄弟所托,那我就勉力一试,至于这钱...老夫不能收。”
裴术目光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金锭,便将其轻轻推了回去。
黎珩见状连忙劝阻:
“此次上门冒然相求已是失礼,我又怎敢让裴兄白忙活一趟呢?只要裴兄出手便算帮了在下大忙,区区金银俗物实难表达在下谢意。我亦是知晓裴兄非贪财之辈......”
“这...好吧。”
一番言语说的恳切,裴术见他如此坚持,终究没有再拒绝,方才收下了谢礼。
“那就一切拜托裴兄了......”
见裴术收下谢礼,黎珩面色一松,与裴术约定了来取作品的时间后,方才告辞离去。
这非是他见目的达到便不想再与裴术闲谈,只是如今时间紧张,早一刻解决就能降低一分负面影响,实在是耽误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