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自己母亲,戴大光一时沉默了下来。
黎珩余光瞥了一眼戴大光见其神色变幻,心中了然,也不继续言语,负手而立,低头继续盯着笼中众小兽活动。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昨日此人反应便可知,是一个孝子,虽说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但也因此,他不能就这么随意收下此人。
他这两年征战不休,此人要是随侍左右,少不了跟着四处跋涉,居无定所,哪里能顾得上家中。
况且虽然只是一个牵马跑腿的杂役,但沙场征伐,刀枪无眼,上了战场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也属常事。
若此人没办法安顿好家人,势必也没办法安心为他办差,那还不如让此人就待在府衙做一普通杂役算了,至少对于普通杂役来说,还有些许余暇能顾及家里人。
“小的...”
良久之后,就在戴大光鼓起勇气准备开口之时,却被黎珩摆手打断:
“不用急着下决定,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待你真正想明白了,再言为我效力之事。”
很明显,戴大光是个能抓住机会的人,但今日来拜见他之前明显是头脑一热,并没有好好想清楚。
黎珩也没有兴趣亲自出手安排为他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毕竟只是招一个随侍的杂役,他现在能抽出时间和戴大光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他对于此人血性的那一点欣赏最后所能达到的极致了。
“小的明白了。”
听闻黎珩这般言语,戴大光脸色涨的绯红,叩首之后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
黎珩没有抬头,仔细观瞧着早上那只改造失败的小狸兽,此时这小家伙看起来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身上已然没了毛,但窝在垫子上也睡得香甜。
对于黎珩来说,戴大光此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这几日需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
登峰出了镇子往西三十里,田野宽广,田埂间平整压实的土路曲折蜿蜒直通远方,小径两侧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田舍。
虽然已是冬日,但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一年到头都是为了生计忙碌奔波,少有能安歇下来的日子,故而此时这里不少百姓还在敲打着茅草编织簸箕箩筐,或是背上竹篓,挎上箩筐,在外捡拾能用来生火取暖的枯枝柴禾。
“那个拿了人钱的丑八怪又逃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童沿着小径嬉笑着飞跑而过。
听着小童们的喊声,戴大光黑丑的面容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脚步匆匆的从一片田地上走过,丝毫不理会身后孩童的嘲讽。
“哎呀!”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一颗小石头恰巧砸在了戴大光额角,疼得他捂住头蹲了下来,一瞬间鼻涕眼泪齐出。
“你们都给我等着,我迟早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哈哈哈哈哈!丑八怪又说大话啦!”
周围传来孩童的哄笑声,以及妇孺假意劝阻呵斥声。
类似的场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这一幕似乎成了这条小径上独特的风景线,戴大光只能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尽量不与这些顽劣的孩童产生任何交集。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一处茅草田舍门前,望着这破旧简朴的木栅栏,他停下了步伐,踌躇了好一会,才伸手推开了院门,迈进院内。
“大光?”
院门处的动静惊扰了屋内的主人,随着门帘挑起,一位穿着粗糙麻衣的瘦削妇人探出了身子,她皮肤黝黑,鬓角有些斑驳,脸上已满是皱纹。
“娘.......”
“怎么回来了?哎呀!你头上怎么都流血了!”
妇人看到戴大光头上渗出的鲜血,慌乱的拉着儿子的胳膊就往房里走:
“别在外面傻愣着,快坐下,我找块布条给你包扎包扎!”
“娘我没事,就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碍事。”
戴大光赶紧制止了他母亲的举动。
“哎哟喂!你这孩子头上冒血了,还说不碍事!”
妇人不依的将他按在了凳子上,将他身上的包袱摘下来放在一旁,然后拿来一块帕子替他擦拭伤口,嘴上絮叨着: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你看看,出了这么多血!”
看着他娘眼底的担忧和责怪,戴大光嘴唇嗫嚅了几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戴大光头上的伤口便在妇人的仔细处理下包扎好了。
做完这一切后,妇人又抱了一把柴禾进来,投入了火塘里。
随着柴禾被点燃,丝丝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妇人搅动着手中的竹筷,火塘上的陶罐里咕噜作响,空气中散发着青草味和米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戴大光看着火塘旁的母亲,紧了紧拳头,而后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娘,我辞了登峰府衙里的差事,这次回来我便不走了。”
听闻此言,妇人手中的筷子也僵在了半空,猛地侧过头看向戴大光:
“你又惹祸了?!是不是得罪了府衙的老爷,让人家赶出来了!”
“没有,我想好了,娘你年纪也大了,未来身边总得有人伺候着,这地里的庄稼也得有人卖力气操持。”
戴大光握紧了双手,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许!”
谁料妇人听了这番话之后却突然爆发,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厉声喝到:
“你的心气呢!是谁当年给我说过,自己要出人头地,要把脚上的泥巴甩掉!”
“娘,我,我......”
戴大光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不敢去迎视妇人的目光。
“跪下!”
妇人厉喝一声,戴大光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慢的跪倒在地。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就甘愿窝囊度日吗?!”
妇人指甲抠着手心,声音微微颤抖着:
“你之前答应过我,到了府衙里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老爷面前露脸的!大光啊!你可别学你爹,大字不识几个,稀里糊涂地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什么都没留下!你绝对不能和他一样!
每日满头大汗的在地里拔草,种粟米,最后剩下了什么啊!战乱一起,田地被烧,被马践踏,一年的辛劳一转眼就泡汤了!”
提起这茬,妇人仿佛受到了莫大刺激一般,眼眶通红,一时声音有些哽咽。
“你要是因为我这个没用的娘才要放弃理想,过这种窝囊的生活,那我宁愿死了算了,省的连累了你!”
说罢,她竟真的弯腰去寻摸墙根底下藏着的镰刀。
“娘!”
戴大光急的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抱住妇人,哭着求饶:
“孩儿错了!方才孩儿那是撞昏了头,方才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妇人见戴大光如此模样,松开了抓镰刀的手,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当真?”
“真的,孩儿得了登峰的贵人垂青,正要被收为随身侍从呢!”
戴大光伏在妇人怀中痛苦流涕:
“孩儿保证,一定出人头地,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挣钱供娘你享福!”
“呸呸呸!”
妇人抹了抹眼睛,瞪了儿子一眼:
“娘不需要,只要你过的舒服,娘就高兴。”
屋内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可就在此时二人却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糟了糟了!”
妇人忽然惊叫了一声,顾不上搭理儿子,立即冲向火塘,只见那陶罐里煮着的粥都已经烧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