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该用晚膳了。”
山阳郡守府,书房。
厚重的门板被轻轻敲响,一名亲随恭敬地立在门外。
“知道了。”
书房内,陶谷正端坐在案前,闻言头也未抬,只是眉头紧锁,望着一份暗卫报上来的情报,手中持着的笔迟迟未落下。
半饷过后,他轻叹一口气,将笔放下,起身走向外间,近来需要他批阅的文牍颇繁,他将平日用膳的地方就近改在了这里。
此时书房外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菜式,虽然等的时间有些久,凉了些许,但依旧香气四溢,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然而陶谷却只是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自从被诊断出患有消渴症之后,他便被迫改变了饮食习惯。
不仅仅是食量大减,就连那些曾经钟爱的美味佳肴,根据医嘱,为了延缓病情恶化,都不能再品尝了,这对他来说,人生无疑少了几分乐趣。
但他深知自己的病情不能外传。
作为山阳郡的郡守,名门陶氏的本代宗主,他还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若是患了恶疾的消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因此,他依旧让臻味房每日按照往常的惯例准备餐食,原先那些只是用来辅助解腻的清淡菜式如今变成了他用来果腹的主食,其余尽皆做样子动一动。
“都撤下去吧。”
这么多年来的口味哪里是那么容易变的,草草用了几口,他便没了胃口。
“大老爷,今日这吉庆满堂是班管事亲自下厨做的,您不尝尝?”
这亲随也是跟在陶谷身侧多年的老人,和陶谷也是有多年主仆感情了,见陶谷桌上的菜肴都未动几口,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不由出声道。
“我说今日的餐食滋味似有不同,原来是幸生亲自下厨了。”
陶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班幸生的手艺他是知晓的,以往他胃口好时,也曾多次赞赏过。
但翻锅颠勺的后厨活计可大多是力气活,班幸生毕竟不是士族血裔,年纪一大,身体不如以往,便干不动了,如今更多是在臻味房指导后进。
“是啊,我听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得,臻味房的主厨焦师傅竟然病倒了,正巧淞公子送了一块彘骨来,说是要让臻味房做个吉庆满堂给老爷去去晦气,班管事这才亲自出手。”
那名亲随点头附和道。
陶谷闻言,用手中的长箸轻轻夹起一块肉来:
“这食材是淞儿亲自送去臻味房的?”
“是的,大老爷。听说淞公子一大早就去集市上采买了这块上好的彘骨,特地送到臻味房,说是见大老爷为平逆之事伤神,自己却无法分担,只能用这种方式略尽孝心。”
亲随恭声回答道。
陶谷望着碗中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对于陶淞的这番举动,心中既是感动,又有些疑惑。
感动的是,陶淞虽然此前和陶信闹得很不愉快,但近来表现的似乎已经释然了,根据报上来的消息看,每日都安分守己,天天除了去刑狱司,便是回府读书,往日拉拢郡中士族的动作都停歇了。
但疑惑的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做的不声不响的,有些不似他的性格。
想到这里,陶谷放下手中的长箸,轻叹一声道:
“淞儿有心了。只是我这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这些油腻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亲随将桌上的菜肴都撤下去。
亲随见状,恭敬地应了一声,唤来奴仆收拾桌上的碗碟。
“你去把淞儿叫过来吧,这些时日我也未曾好好与他谈过心,今日便趁这个机会,与他聊聊。”
陶谷说道。
那名亲随领命而去,陶谷则重新坐回到书桌前,闭目养神,等待陶淞的到来。
然而,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
往常这个时候,陶淞应该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可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书房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压抑。
陶谷睁开眼睛,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抬手轻敲书案,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垂手待令。
这是他麾下的暗卫,虽然修为不高,只有区区附灵境,但是极为擅长潜形匿迹之术,一直以来伴他左右。
“去看看淞儿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何到现在还未过来。”
陶谷低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暗卫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那名暗卫便又重新出现在了书房内,只是此时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已然是气若游丝。
“哼!终于来了?”
陶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站起身来,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
他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暗卫身上残留的那道元力气息,极为熟悉。
能如此举重若轻的杀死这名暗卫,显然,是自己一直以来忌惮的那个人。
果然,下一刻,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主公放任城外乱军肆虐,却迟迟不肯出手,不就是为了防着老朽吗?”
说话间,数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那位白发斑驳的老者身体佝偻着,仿佛被风吹一下便会倒下,此人正是此前一度传出病危消息的俞家老祖,俞淮。
陶谷眼神如刀,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老者,手中的长剑因元力激荡而发出嗡鸣。
“老匹夫,你此前果然只是装病给我看的。”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忌惮与寒意。
俞淮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仍旧锐利的眼睛,他轻笑一声,仿佛对陶谷的敌意毫不在意。
“老朽这把老骨头,可没那么容易就散了架。”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看来今日的晚膳,主公是不打算用了?”
听闻俞淮此言,陶谷的神色愈发冰冷,霎时间明白了陶淞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反常表现,幕后究竟是谁在操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