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信见陶淞如此不依不饶,也是不由紧锁眉头。
他确实是如陶淞所言的一般,想要将此事掩盖过去,故而才给出了如此似重而实轻的判罚。
他平日是心大,行事作风在一些人眼里比较离经叛道,但再怎么说,黎牧也是黎珩的家人,就算不论黎珩与他的私交,如今黎家也是自己一方的铁杆支持者,他自然不会因陶淞几句挤兑之言便真的就将自己这一方的友军给斩了。
一念及此,他盯着陶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大兄如今执掌郡事,自然可以一言而决,对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闲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今日大兄可以一言而庇护黎牧,他日,若是有人触犯了法度,是否也能如黎牧一般,只要在郡守府前叩首求饶,便可逃脱罪责?
本家即为山阳百族之主,乃郡中士民之表率,大兄初掌大权,更应谨言慎行,否则又有何面目统领本家上下士民?!”
陶淞面带讥讽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冷光,毫不退让地盯着陶信。
随着二人的僵持,附近闻讯而来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了,其中混杂了不少各家士族的耳目,他们目光闪烁,试图从这场争执中窥探出未来的风向。
陶信被陶淞挤兑得面色铁青,双拳紧握,但此刻却又偏偏无法发作,眼下这个局面太被动了,黎牧来得太过突然,被陶淞眼下抓住了漏洞,让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解决眼前之事。
“主公,我看不如先假意应下,把黎大人收监,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尘埃落定,日后再寻个由头放了便是。”
卓复见场面僵持,附在陶信耳畔低声建议道。
只是陶信却面色不改,显然并未采纳卓复的建议。
曾经枫山城外他敢在柳氏精锐兵马的围攻下死战不退,又岂会在此刻选择退缩妥协?
这不是他的性格!
就算只是逢场作戏,之后可以对黎珩解释,他也不愿意如此做,反正他在外人眼中已经离经叛道的印象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思及此处,陶信心中一狠,便要强行将陶淞叱退,先强行把黎牧保下来再说。
但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依在下之见,淞公子此言确有几分道理,赏罚分明方能彰显律法之威严,否则又如何震慑郡中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随着声音落下,黎珩的身影缓缓走出。
他来到陶信身前,躬身一礼,神色平静地说道:
“为人臣者,本不应居功自恃,但今日境况特殊,黎某也只得厚颜向信公子请功了。
前些时日,黎某在郁林、安庐两战中侥幸立下些许微薄功劳,不知可否以此功劳来折抵罪过?”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谁都知道,短短几个月,黎珩整合了凤竹军先是平了郁林叛军,又将威压承和各族,使其复归陶氏,其后又在安庐逼退栖霞军,将栖霞项氏窃居近两年的安庐沿江数镇尽数收复,这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足以震动山阳郡的大功!
若不是刚好碰上了郡守大人遇刺,未能及时封赏,恐怕此刻黎家已经可以称得上山阳第一望族了。
陶信望着眼前的黎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自然知道,黎珩这是在为他解围,同时也是在保护黎珩他的亲属。
但用这样的方式来抵消黎牧的罪行,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公平。
黎牧眼下的罪过,放在往日可不值一提,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作为主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少在此事之上做文章。
毕竟直属士族的承嗣是要经过郡中理政司的,若不是公认的潜规则,就凭当时黎牧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卫戍军队正,如何能顺顺利利的将这事办了?
黎牧听闻黎珩之言,不禁愕然,霎时间又情绪激动地呼喊起来:
“万万不可!诸般罪过皆归我黎牧一身,死则死矣,何须珩儿你来为我求情?!”
平乱大功是何等珍贵,大半辈子都在为立功而奋斗的黎牧岂会不知?
眼见黎珩提出这个解决方案,他生怕陶信同意黎珩的提议,连忙出言道:
“罪臣黎牧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无须他人为我求情!”
说罢,黎牧伏身叩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只是陶淞见此,却是冷笑一声,讥讽道:
“二位大人当真是好算计,嘴上说着甘愿受罚,实则却是挟功自重,莫非以为这样,便能逃脱罪责?”
“够了!”
陶信猛然低喝一声,打断了陶淞的讥讽,他深深地看了黎牧与黎珩一眼,沉声说道:
“我意已决,黎牧伪造承嗣文书、欺瞒主上,按律当斩!
但念其情可悯,黎珩又于本家有大功,故而从轻发落,便罚没黎牧名下全部封地,流放外郡,若无本家谕令永世不得复归山阳!
另二人原先父子关系有碍人伦,就此作废,漠水黎氏至黎牧一代即止,许黎珩再开宗脉,二人日后不得以任何理由再行相认!”
陶信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黎牧的哽咽声显得格外清晰。
“多谢信公子宽宥。”
黎珩深吸一口气,躬身向陶信道谢。
他此前出兵,本就是为了维系陶家在山阳的统治,以便自己埋头种田时有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至于那些功劳他并不在意,就算多给个一两块封地他现在也顾不过来,九溪他现在都还有一堆势力没有整合,再多出其他零散封地,也只会给现在的他徒增负担。
陶信望着他,颔首示意,并未搭话,只是向着众人宣布道: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也不许再提。”
言罢,便转身向郡守府内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陶淞阴沉着脸,目光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怒。
他刚才竟然被陶信那个傻子当众呵斥了!他一时竟然被那股气势给唬住,没有继续反驳,这让他再次感觉到了屈辱。
黎珩此刻没有功夫关注陶淞,他上前将黎牧扶起。
黎牧双眼含泪,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看样子这个结果令他大受打击,黎珩见此,轻叹了一口气:
“咱们回家吧,既然信公子如此判罚,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们去九溪,先过去住一段时间。”
黎牧听闻此言,抬头望向黎珩,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
黎珩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
“今后我们不管是否是父子,还是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黎牧愣愣地看着黎珩,眼中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黎珩的手。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阳城的大街小巷,黎牧在黎珩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人群。
他们的身后,陶淞阴沉的目光如同利箭,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二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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