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黎珩问及田赋问题,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刚刚被任命为理政司司长的杜洪摸不准黎珩对此是如何看待的,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言道:
“确有此事,不过主公勿忧,如今龚家在九溪已成过往,此前的承诺到了主公这里自然是做不得数的,明年田赋理当照常征收。”
“主公,对于杜司长此言,我有异议。”
不等黎珩开口,鲍巍已经站了出来。
“那你就讲讲吧。”
鲍巍听出黎珩语气中的赞许之意,胆气一壮,向前几步向着黎珩与杜洪先后一礼,方才言道:
“杜司长所言是有一定道理,只是民生多艰,一年辛苦耕作到头交了田赋手中也就剩下口粮了,如今龚家连明年的田赋都已征收,就算是按照减半征收的,百姓手中还能剩多少余粮?若是本家来年继续照常征收田赋,恐有官逼民反之虞。”
“依我之见,如今木已成舟,就算来年继续强征田赋也收不上来多少,不如广发告示,免去明年田赋,与民休息,如此施以德政,九溪百姓必将感念主公仁德,也可打消龚家在民间残余的影响。”
杜洪见黎珩面有赞许之色,意味不明的瞥了鲍巍一眼,向着黎珩拱手一礼:
“鲍巍大人所言不错,乃老成持重之言,是在下疏忽了,请主公责罚。”
鲍巍没有注意到杜洪瞥向他的眼神,但此时被他踩了一脚的杜洪如何想,鲍巍已经顾不得了。
他作为在攻伐葵丘时便已投效的老人,自认在黎珩麾下众人之中,才学乃是数一数二的。
罗诚乃自家主公心腹,他比不过也就罢了,昨日见比他晚投效的江煌都已经得到了主公重用,让他更加急于表现。
他作为黎珩的老部属,自家主君是什么样的性格自然是清楚的,方才一听杜洪之言便明白这是他在主公之前露脸的好机会。
“鲍巍所言有理,但杜司长不必如此,今日议事乃是为了广开言路,令大家畅所欲言,岂有因言降罪的道理。”
鲍巍此时出头其实也出了黎珩的预料,他丢出田赋问题原意只是想看看杜洪等人的态度,并没有打压九溪一系的意思,如今看杜洪的样子,看来是误会了。
“主公,若是来年田赋收不上来,军卒口粮怕是难以为继。”
此前听到田赋被强征,刚刚被任命为九溪钱税司主官的罗诚就有些坐不住了,如今看鲍巍谏言要免去来年田赋,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跳了起来。
“这也是我要说的,明年的田赋眼下看来是指不上了,但该如何保证军中粮草补给,同时如何保证九溪百姓口粮坚持到明年收获,必须要得到解决。”
大殿之中只有黎珩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皆是默默倾听着,等候着黎珩下一步安排。
黎珩见无人发声,语气缓和了一些:
“就如刚才所言,各位尽可各抒己见,不必拘束,今日便要在这商量出个法子来。”
黎珩此言一出,大殿内气氛随即一松,作为黎珩心腹的罗诚还是懂得眼色的,见状主动带头言道:
“我见九溪水脉丰沛,自古以来民间食鱼成风,或可从水产之中找补一些。”
此言倒是和黎珩所想不谋而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日见裴术拿鱼换酒,便明白九溪之地鱼获有多丰富。
靠捕鱼补充部分粮草这个建议可以说是平庸至极,谁都可以想到,但起到了抱砖引玉的作用,此时有了人领头,众人见黎珩神色温和,也不再拘束,纷纷发表各自看法。
“如今战事已熄,再保持如此规模的军势也是徒耗粮草,不如遣散部分军卒。”
这是节流派的声音,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当前虽已与柳氏息兵罢战,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况且这些都是主公麾下的历战老卒,如此遣散未免太过可惜。”
面对裁撤军卒的言论,主管军事的孟敦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立马发出驳斥之声。
“如今当暂歇林木时禁,令百姓自行狩猎山中野物。”
“启圣有言:‘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故山林归官,黔首非时斫薪者罪之,为首者死,从者徒三年。’林木时禁乃圣临年间便流传下来的诏令,岂能轻易变动。”
“吴大人,不是我不敬圣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要是抱着大周律不松手,我等各家的存身之本又是从何而来的?”
“...隗江支流多从九溪之地而出,若百姓趁着解除林木时禁之时私采林木,坏了水土,这隗江一旦发生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往年私采林木者就少了?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只是放开一年,想来也不碍事。”
“可先从过往商旅手中采买一部分...”
“....我手中还有一些余粮,愿献于主公,略尽绵薄之力。”
“叶总捕愿献出自家余粮令人钦佩,但如此行为,令本就捉襟见肘的寒门小户如何自处?”
……
就在九溪官衙之中为了粮食问题吵作一团时。
九溪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定要做么?现下九溪局势未定,弟兄们准备还不够。”
略显破败的屋子里,一壮硕的中年汉子正皱眉看着手中的纸条。
“这是柳公的意思。”
他身前一人,一身老农打扮,但不容拒绝的冰冷语气却和他的装束一点也不搭。
“...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妥当的。”
壮硕汉子眼神中挣扎了几息,随后低头应道。
老农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也不言语,只是佝偻下身子,缓缓推开有些朽坏的门板,一步一挪的离开这里。
老农走后,壮硕汉子取出一把刻刀,坐在屋内静静对着一块木料细细雕磨起来。
汉子手指翻转间,一片片木屑从手中落下,一副清秀的眉目在木块上逐渐清晰。
直到天色渐晚,屋外传来隐隐鸦啼声时,方才将刻刀和雕出了几分人形的木料收入怀中,起身离开了这座老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