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出了正殿,见兄妹二人站在院中,目光游移,有些惶恐。
“小哥哥,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晚儿问道,她洗去尘污,吃了顿饱饭,精神也好了很多,“我能做饭洗衣,什么都会干,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那男孩还是眼神怀疑,表情冰冷,很显然充满戒备。
“你们叫什么名字?”濯清问道。
“我们姓屠,我是晚上出生,所以叫晚儿。哥哥行三,他叫……”
男孩打断她,“我现在有新名字了,我叫屠尽,要把那些一路上欺负我们的人杀光杀尽,还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金面僧铁青着脸走了过来,“还有贫僧吗?小小年纪,充满杀伐戾气,岂不知恶有恶报,杀人者终被人杀,暴尸荒野,喂了饿狼。”
屠尽面对这呼风唤雨的神仙,也低下倔强的头颅。
金面僧转向濯清,“你闲时教他们读书写字,还有做人的规矩,如敢胡闹,乱棍打出,自生自灭。”
屠晚感激泣零,昨天还漂泊无助生死一线,现在食可果腹,居有定所,真是天上地下,幸福来的太突然。
孤独少年濯清终于有了伙伴。晚儿替他洗衣做饭,屠尽挑水打柴,濯清抽出时间教他们读书写字,练习武艺。晨间,清气上升之时,濯清在佛前打坐诵十遍“清心咒”,兄妹二人分坐两旁,闭目入定,日日如此,这是金面僧安排的必修课。
时光冉冉,小伙伴情谊更深。晚儿也呼唤濯清哥哥,声音甜腻,滋润少年心房。屠尽虽然还是摆一张臭脸,言语刻薄,但他眼中的光芒,是真实情义的流露。
世上饥荒,民间疾苦,南山寺好似世外桃源,衣食无忧,金面僧经常买些新衣裳,将屠晚打扮得像千金大小姐。
晚儿问濯清,“哥哥,我们寺院这么有钱,难道地下有宝藏?”
濯清笑而不答,屠尽道:“神仙能点石成金,这点钱算什么?”
三年过去,少年高大健硕,在院中练习拳脚,虎虎生风。少女亭亭玉立,粉面桃花,笑声如风拂银铃,飘到红墙之外。
忽然,风起云涌,似山雨欲来。乌云从西边潮涌而至,万马奔腾,晴空骤然暗淡,如黑夜来临。
金面僧掐指一算,吩咐道:“你们到屋里去,天大的事也不要出来。”
他戴好面具,飞身直上云端,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金面僧指尖牵引,坠于江中,掀起百丈狂澜。
与此同时,黑气涌动,凝成另一个身影,一袭黑衣,身材清瘦,面色冷峻,“老友,你虽在度劫,已然开智,如今放任心魔疯长,若假以时间,外化成形,可要危害阴阳两界了。”
“你是来指责我?阻止我?还是要抓我回去?”
“度劫是天授之命,我无权阻止,只是来提醒老友,早日驱除心魔,否则遁入魔道,悔之晚矣!”
“你还是那样文绉绉,酸溜溜,颐指气使,让人生厌。”
那人叹了口气,“该说的都说了,我已仁至义尽,老友好自为之。”
他转身要离开,金面僧伸手制止,“且慢,搞如此大阵仗,轻描淡写收场,这可不是你我亦友亦敌、明争暗斗的老作派。”
那人一笑,“甚好,不过上几招的确白来一趟。”
他们在云端对峙,掌缘凝成漆黑巨大的球体,光芒炫目,忽然出手,迎面对撞,如惊雷响彻天地,炸得乌云翻滚,分分合合。冲击波扩散,在江面掀起狂澜,林木倾斜万竹摧毁。
接着,两人鏖战,飞天循地,直上云霄,如两道黑色闪电,时而聚汇,惊雷电闪,崩发出耀眼光芒,时而平行移动,折射出亮丽的轨迹。
在窗口观战的三人如同痴了一般,忘记了惊讶,忘记了恐惧,魂飞天外,梦游虚无,木雕泥塑,无法动弹。
等醒悟之时,云开雾散,恢复朗朗晴天。他们推开房门,见金面僧举头望天边云彩,若有所思。
屠尽飞跑过去,跪伏于地,大声疾呼,“师父,今日见识您通天之能,向往至极,请您收我为徒,教授神功。”
他叩头如小鸡啄米,额头鲜血淋漓,金面僧看也未看,转向一侧,只给他背影,“可惜你既无佛缘亦无仙缘,上天注定,你我无师徒之缘分。”
“师父,我不信命,我会万分努力修行,我会变强,立于云端傲视天下,我要横扫一切,不会让您失望的。”
金面僧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满身戾气,根本无法教化。”他拂袖进了内殿,大门缓缓关上。
屠尽失望至极,长跪不起,晚儿上前为他擦拭伤口,轻声安慰。
入夜,屠尽辗转难眠,游离于半梦半醒之间,眼前一团黑气不断变化,凝成各种形状,接着传来瘆人的声音,“孺子可教,老鬼眼瞎,视而不见,他不教你,我教你……”
猛然醒来,乌云遮月,时明时暗,原来刚才是梦境。
翌日晨,金面僧离开,屠尽心情忧郁,还沉浸在失望之中。早课毕,他独自面壁,一动不动。
屠晚轻扯濯清衣袖,两人上前,晚儿轻声说道:“听师父说大灾已去,外面一片繁华,我们为什么不出去见见世面?”
屠尽不理会,濯清拍他的肩膀,“晚儿说的对,趁师父不在,我们下山,见识一下红尘世界。”
好不容易劝动屠尽,三人换好衣衫,不敢招摇,晚儿束发穿灰布僧衣,俨然寺庙的小沙弥。
他们下山,西江镇历经饥荒复苏,大街小巷人流络绎,十分繁华。少男少女入花花世界,万分好奇,左顾右盼,应接不暇。
手举着糖葫芦,买了泥塑面人,蹦蹦跳跳,看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又新奇又快乐。
屠晚眼尖,忽然用手一指,街道上一人,留着光头,大腹便便,走路东倒西歪,不正是金面僧吗?
“师父怎么变成这样了?”濯清小声问。
“你傻啊?师父这是喝醉了!”
少年诵经礼佛,清心寡欲,根本不知道醉酒是什么状态。
师父摇摇晃晃进了一家赌场,三人向里一望,乌烟瘴气,一片喧闹声。片刻,里面桌椅乱飞,人仰马翻,惨叫声声传来,师父被几名壮汉架着,扔出门外。
他灰头土脸爬起来,一路西行,来到临街小巷,红楼之上,少女花枝招展,不停呼唤,魅惑之声入耳,蚀魂销骨。
屠晚情窦初开,羞得花容失色,恨不得躲进哥哥怀里。两个少年也是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师父被姑娘们扶进楼内,燕语莺声,翠翠红红,很快掩没其中。
身旁有人轻声召唤,“连小沙弥都动了凡心,过来让姐姐们照拂安慰一下?”
一句话惊得三人小心脏怦怦跳,只得落荒而逃。
入夜,轮到濯清无眠,辗转反侧,回忆白天的情景。原来佛堂之外,还有如此多彩的花花世界,一触凡尘,春心萌动,无法自已。
晨起早课,“清心咒”念得磕磕绊绊,完全静不下心来。偷眼看屠氏兄妹,眼帘颤动,也是杂念丛生,魂飞天外。
课毕,该清扫庭院,打理佛堂,屠尽却拦住二人,正色道:“我们去师父的房间。”
“可是师父从来不允许我们入内?”
“你们不想知道师父的秘密吗?”屠尽道。
三人交换眼神,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们悄悄来到金面僧的卧房,雕花木门轻掩,一推而入。
里面木床宽大简陋,桌上笔墨纸砚,书架上摆满经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屠尽直奔书架,在里面挑选一本竹简,轻轻拉拽,原来竹简连接一根细绳,吱吱声响,机关开启,书架一分为二,露出幽深的地道口。
濯清和屠晚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佛堂之下还藏有洞天。屠尽毫不犹豫,拾级下行,刚走两步,面前泛起黑光,好似无形的墙挡住去路。
濯清有些心虚,说道:“这里设有结界,我们解不开,到此为止吧!”
屠尽不语,从怀中掏出一张漆黑符文,印在结界之上,泛起黑色涟漪,结界慢慢打开。晚儿紧张地抓紧濯清的臂膀,大气都不敢喘。
三人顺着台阶下行,眼前一亮,是一个宽敞的地厅,里面堆满金银珠宝,闪瞎双眼,屠晚小声惊呼,“原来地下真的有宝藏!”
屠尽径直走到里面,桌上有一个红木锦盒,打开后,是一本薄薄的经书。
“这才是真正的宝藏!”屠尽说着,面露喜色,小心翻了几页。
屠晚则被旁边的珠宝吸引,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屠尽将经书交给濯清,“这是师父法术秘籍,有了它,我们也能像神一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濯清仔细翻看,一页不漏,之后叹了口气,“这本《四魂经》记载噬魂、裂魂、灭魂、迷魂之法,极其黑暗邪恶,如果沾染,必定遁入魔道,万劫不复!”
“可师父不肯教我们法术,我要立于云端,傲视众生,才不管什么仙道魔道,这本经书我要定了!”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走上邪路!”濯清斩钉截铁拒绝。
屠尽脸色一变,立掌如刀斩在他的颈后,濯清顿时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