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才刚刚响起，楼梯上就很快开始传来其他班级的人追逐打闹着跑下楼的脚步声。
    整个二楼却依旧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一中现在已经启动“挑灯夜战”自习室计划了，教学楼的锁楼时间也延迟到了十一点半。
    苏成意合上正在看的那张全国物理竞赛试卷，转过身去压低嗓子说：
    “我们先走吧？”
    “好。”
    陈锦之没有抬头，握着笔专注地写完最后一个英文单词。
    “lookingforwardtoyourreply.”
    翻译过来是期待你的回复，一看就是又在帮忙给没用的李华写信了。
    苏成意率先拎起书包走到了门口，拥挤的楼道和静悄悄的走廊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璐却从走廊另一边她的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匆匆走近。
    看到靠在教室门口的苏成意，李璐皱起眉头问：
    “苏成意，干嘛呢？”
    苏成意早就看到她了，抬手打了个招呼，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下课了老师，当然是要回家。”
    “.算了，你就随便吧。”
    换了别人肯定少不了一顿骂，但是苏成意这种情况，李璐想骂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能每天按时上课下课就已经是对学校最大程度的尊重了。
    “要回家怎么又不走？等在这儿干嘛呢。”
    李璐带着疑问的话音刚落，苏成意还在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糊弄过去。
    下一秒，陈锦之就从教室后门口钻了出来。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李璐一眼，点头简单打了个招呼。
    “李老师好。”
    然后马上就笑着对苏成意说：
    “好啦，我们走吧。”
    李璐的表情马上就变得五味杂陈，八卦中带着几丝怀疑。
    苏成意顿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老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伱们的学生证，之前不是收起来更新信息了吗，今早就发下来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所以拿来现在发给你们。”
    李璐把手里的东西拎起来向他们展示了一下。
    苏成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好的老师。”
    随即迅速拉着陈锦之的手腕把她重新带回到座位上。
    瞧着这两人欲盖弥彰的背影，李璐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有一种之前的担忧最后还是成真了的感觉？
    当时苏成意莫名其妙跑来问她要陈锦之联系方式的时候，她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铁树开花的概率虽然极小，但迟早也是会开的。
    苏成意在帮陈锦之补文化课的事情，李璐早就察觉到了。
    不然她不可能这么点时间内就能考到五百分这样不错的成绩。五百的文化分，再加上她艺考全省第一，上个好学校绰绰有余。
    另外呢，以苏成意现在表现出来的水平和能力，他会高考翻车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弃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两人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因为感情影响正事的类型。也就是说，绝对不是所谓的恋爱脑。
    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所谓了。反正距离高考结束，少男少女们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日子也不远了。
    回到座位上的苏成意微微侧身在跟陈锦之解释，陈锦之附耳过来认真听着，嘴角轻轻扬起。
    啧。
    看到他们默契的样子，李璐不禁回忆起了自己读中学时的青葱岁月。
    读的是个著名的军事化管理学校，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吃饭都得边跑边吃，经常连头都没时间洗。
    别说谈恋爱了，就连暗恋都没有过，班上的男同学长什么样她都快忘了。
    而且因为脾气太暴躁，所以也没有人跟她表白过。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李璐一时感觉悲从心起，棒打鸳鸯的欲望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娘希匹，老娘都没谈过你小子凭什么谈！
    但不得不说，眼前的画面还是很美好的，不由得让人感叹：青春就该是这样才对，不该只记得繁杂的公式和永远背不完的单词。
    站在原地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李璐才收起看八卦的心，切换回了铁血无情李战士的模式，绕回前门走进教室。
    看到教室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个人踩点离开的盛况，她显然十分满意。
    “同学们，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念到名字的上来领一下学生证。”
    一中的学生进出学校时，都需要查验学生证。通校生和住宿生的学生证颜色不同，通校生是蓝色的，住宿生是红色的。
    住宿生只有周末放假的时间可以出校，其他时候都是封闭在学校里的。
    前几天因为学生证集体被收走了，不少住宿生趁机偷溜出去玩了个爽。
    当然，被彭老头一个个揪回来写检讨、挨处分的样子也很狼狈。
    “王虎。”
    “张福林。”
    “韩冰。”
    韩冰拿了自己学生证，却不急着走，站在旁边像个门神一样地守着。
    “.干啥呢？”
    李璐停下分发的动作，拧起眉毛看着她。
    “老师，我等你念到眠眠的，我先帮她收着。”
    “她的等她来学校了我再给她，你先下去。”
    李璐挥挥手赶人。
    “林桐。”
    “苏成意。”
    苏成意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却坐在座位上没动。
    因为先被念到名字的林桐上台之前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对视，林桐立马心领神会，顺手帮他拿了过来。
    “谢了木头。”
    苏成意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这次更新信息好像是换了新的证件照。
    他之前那张照片丧气满满，用楚倾眠的话来说，要么是刚买了新鞋就出门踩到了狗屎，要么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很多钱。
    而且学校官网和各种表彰公告上，用的还都是那张照片。
    新换上的这张是最近才拍的，他虽然还是没笑，但或许是心态变化了，导致五官看上去都要柔和了许多。
    原本想等陈锦之拿到学生证两人就先走的，没曾想等到发完最后一个人的，也没念到她的名字。
    苏成意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举起手来。
    “老师，我没有拿到学生证。”
    李璐正在收拾着讲台上的断粉笔头，听她这样一说，顿时一愣。
    “什么？没拿到吗？”
    李璐一边问着，一边把刚刚拎着的袋子倒过来抖了抖。
    “咋回事呢，同学们看看有没有拿错陈锦之的。”
    找寻无果之后，她走到最后一排，又确认了一遍：
    “确定之前收的时候交过了对吧？”
    陈锦之点点头，
    “确定。当时是班长同学一起收的。”
    李璐皱起眉头想了想，安抚道：
    “好，老师知道了，没事。明天我再去教务处问问，可能是拿漏了，你跟我来办公室写张假条，免得待会儿出不去学校。”
    陈锦之点点头，背起刚刚就收拾好了的书包，冲苏成意暗示性地眨眨眼睛。
    苏成意自然心领神会。
    陈锦之拿着签好字的假条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倚在办公室门口的栏杆旁边等着了。
    陈锦之忽然发现苏成意有个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习惯。
    只要旁边有可以靠着的墙或者栏杆之类的，他就绝对不会好好站着。
    可能是开启了什么传说中的“节能模式”。
    这样时不时冒出来的偷懒小习惯让他周身清冽冷静的气质稍微减弱了些，添上了几分慵懒。
    两人并肩下楼。
    今天天气不好，夜空布满了乌云，遮蔽月亮。
    月黑风高，看上去很适合干坏事。
    苏成意抬头看了一会儿，又看向旁边安静走着的陈锦之。
    她的书包看上去怪沉的，书包带勒在她肩膀上，肯定会留下印记。
    苏成意伸手掂量了一下，忍不住问：
    “你究竟带了多少书回家。”
    陈锦之“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只带了两本。”
    “其中一定有一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吧？”
    “是呀，必要时候可以用来防身嘛。”
    知道他在胡说八道，陈锦之也不反驳，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苏成意顺手把她的书包解下来，提到自己手里。
    “一会儿出校门口了，我就隔一段距离再跟在你后面。不然见到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他肯定就不会跟了。这样就抓不到人。”
    苏成意摸到校服裤兜里的辣椒水，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把这个给陈锦之算了。
    但是又突然想到这玩意其实有些杀敌五百自损一千的意思。
    要是不会使用的话，很容易就会误伤到自己。
    以前看到过不少喷头拿反了，直接重伤自己的搞笑新闻。
    于是想想还是作罢了。
    “你就和平常一样就好了，我会跟在你后边，别害怕。”
    临近校门口，苏成意抬起头看了一眼前面考勤处正排着队的密集人群，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
    他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出来，套在身上。
    里面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太显眼了，还好现在晚上有些降温了，穿件薄外套也不算热。
    看着陈锦之略带笑意的眼神，苏成意把帽子也盖到头上，俯下身来。
    这件卫衣是宽松款的，帽子也很大，几乎把他整张脸都笼罩进了阴影，只看得到他干净的下颌线。
    “怎么样，看上去像不像坏人？”
    “嗯，很像哦。”
    陈锦之噙着笑，伸手帮他理了理一边长一边短的帽绳。
    “那就好，你等下可别把我当成坏人揍了”
    苏成意笑了笑，话还没说完。
    陈锦之忽然拽住帽子的边缘，踮起脚来。
    属于陈锦之的新茶气息钻进外套里，苏成意被她的动作带得微微低下了头，随即就感觉左边嘴角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道路上的路灯一盏盏，偏偏就只有两人头上这盏坏掉了。
    梧桐树枝杈的阴影下，人声鼎沸的校园放学时，落在嘴角的吻如同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柔。
    “苏老师，月黑风高，的确适合干点什么坏事儿。”
    苏成意还怔在原地，陈锦之已经退开一步，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走向考勤队伍的最末端。
    重新站到灯光下的她背影看上去很纤细，可是并不羸弱，常年练舞蹈使她的仪态很好，亭亭玉立。
    如果没有自己，陈锦之应该也可以独立解决好这样的事情。
    苏成意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她以前孤身漂泊海外，一定遇到过许多比这更危险，更棘手、更难以处理的情况。
    但现如今苏成意不愿意让她自己面对，她也愿意相信他，所以才把一切交付给他。
    为了保持距离，等到她身后排了五六个人，苏成意才走上前去。
    今天执勤的保安是个新面孔，看上去还算年轻，表情很严肃，检查证件这种枯燥的活儿也干得很仔细。
    新上岗的年轻人就是精神好，苏成意在心里感慨。
    但是上辈子他自己当社畜的时候，好像跳过了新人热血期，直接进入了老油条摆烂状态。
    年轻保安看到陈锦之的假条，表情有些为难，转身敲保安亭的门求救。
    原本悠哉哉嗑着瓜子的王大爷只好走出来，眯着眼睛只看了一下，就点点头。
    “人家请假条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的，证件丢失，又有老师的签名，这你还问啥问？！”
    年轻保安讪讪地点点头，又跑回来把假条还给陈锦之。
    “同学，可以走了。”
    陈锦之微笑着礼貌点头，年轻保安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轮到苏成意时，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铁罐，喊了一声王大爷。
    这茶叶还是杨柳送来的。
    之前和杨柳每周一电话的时候无意聊到他不想喝咖啡，要提神的话泡杯茶就好了。
    杨柳马上就送了一大盒碧螺春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尝尝味道，昨天因为要收买王大爷才拆开包装。
    王大爷瞅见是他，马上乐呵呵地跑过来，把他从队伍里带出来。
    看着铁罐上写着的“洞庭碧螺春”，王大爷脸上的褶子都快乐出花儿来了。
    “瞧瞧，哎呀你这！这有什么必要嘛，没必要的！”
    苏成意眼睛盯着已经走出校门口的陈锦之，没心思跟王大爷寒暄了，摆摆手就要走。
    王大爷却拧开铁罐，递到他面前。
    “闻闻，闻闻，这味儿，真香哎！”
    苏成意原本只是敷衍性地闻了一下，但味道却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清新的茶叶味道中居然带着花果香气，有点像陈锦之身上的味道。
    “茶吸果味，果熏茶香。好茶，好茶！”
    王大爷还在兀自陶醉中，苏成意看着远处陈锦之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赶紧追了上去。
    好在陈锦之无论在多密集的人群中，都依然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隔着老远就一眼看到了她，完全不用担心会跟丢。
    她过了一条马路，走到对面的公交站台旁边。
    苏成意把脸藏在帽子的阴影下，遥遥跟着。
    现在的人流量还是很大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可疑人士。
    一辆公交车到了，陈锦之没动，坐在长椅上的两个女孩上了车，椅子最左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苏成意立马见缝插针，坐了下来。
    大敌当前，节省体力很重要。
    结果他一坐下来，长椅上的其他人忽然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然后都走向了远离他的另一边。
    打量了一下所有人脸上的防备神色，苏成意算是明白了。
    得，合着他现在是这里最可疑的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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