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天玄道长差点……
宁葭事后多次想起那时的情景,尚心有余悸。
虽然后面的场景自己未曾亲眼看见,但是天玄道长降妖的神威早已传得满宫皆知。
芳容绘声绘色地说来,宁葭直听得冷汗也出来了。
榆儿看她,脸上泪痕未干,两只眼睛还红肿着,不知哭了多少眼泪了。
“三公主,对不起……”榆儿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却又觉得太轻,没有一点分量。
“不、没有,”宁葭走到她面前道,“你千里奔劳,治好了二哥的病,我还没能谢谢你呢。”
“我应该把他平安带回来的,不应该把他扔在兰沃村……”榆儿神色黯然地道。
“也许,真有命数一说吧。”宁葭亦是神情哀伤,眼泪早已滚了下来。
榆儿也不知该以何言安慰,只默默地望着她。
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来,原是受人之托。
“三公主,迟校尉在等你,你可要去见见他吗?”榆儿道。
“他?”宁葭闻言,有些发愣,只大睁着眼望着榆儿。
“他急匆匆地来客栈找我们,很是担心你呢。”榆儿道。
“我、不能见他……”宁葭道,眼泪又滚了下来。
“为什么?我带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榆儿道。
“父皇他、已将我许给别人了……”宁葭道。
“萧三公子?他的事,你知道了吗?”榆儿道。
宁葭一边擦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榆儿拉住她的手道:“且不说他现在是这般模样,便真是无罪释放,我也会想办法成全你和迟校尉的,你放心吧。”
“我、父皇他……”宁葭仍是满心犹疑。
榆儿扯着她往外就走,拉开梨花门,走了出来。
“榆儿、不、不行……”宁葭小声道,“我不能出宫……”
一边向后挣脱了手。
榆儿回身望着她,缓缓道:“你能活多久?等死了再后悔还有什么用?”
宁葭闻言,怔愣无语。
榆儿将她抱起,跃上了五尺高的宫墙。
榆儿在前疾步飞驰。
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亦跟了上去,正是栗原。
榆儿走得飞快,宁葭只觉耳边风声如唳,几乎不能呼吸,只紧紧地搂住榆儿的脖子。
此时,净月城中孟家的大门也被悄悄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个妇人并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
两人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坐上了一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拉着两人向巷子外走去。
才转过两条街,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几个黑衣人拦住马车。
胖胖的男人掀开车帘大声道:“谁?”
却被当胸一剑刺来。
剑很快又被抽出,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肥胖的身躯从那车上坠落下来。
马车里的妇人吓得大声尖叫,滚下了马车。
一剑朝着她就刺了下来,划破了她的脸颊。
妇人卡在一人脚下停止了滚动。
刚要爬起来,那人一剑就刺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把大刀架住了这把剑。
榆儿一路出了皇宫,直奔至上次的那个树林之中方才停下。
“到了。”榆儿轻声道。
宁葭方觉察到她已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望了望,一株大树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无比熟悉。
榆儿将她放下。
宁葭双脚着了地,却觉腿软头晕,站立不住。
榆儿忙扶住她。
迟凛已走上前来,近在咫尺,连他的呼吸之声似乎亦能闻得。
榆儿松开宁葭,宁葭勉强站稳,却只低着头。
“你们好好说话吧。”榆儿向迟凛点了点头,回身扯了立在自己身后的栗原,向远处走去。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离宁葭和迟凛渐渐远了。
榆儿回身道:“有这么远差不多了吧?”
却突然被一朵艳红的花儿挡住了视线。
“好看吗?”栗原举着一枝盛开的曼珠沙华笑道。
这花艳红如醉,虽在暗中却仍鲜明炫丽。
暗夜疏影,并不减半分它的芳华艳绝,倒更衬得它丽姿卓然。
“好好地你摘它干嘛?”榆儿嗔道。
“送你呀。”栗原一脸媚笑。
“你也是修行之妖,万物皆有灵性,你这不是毁人家修行吗?”榆儿道。
“也不是什么都能修行的好吗?没有灵根,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吗?”栗原道。
“你怎么知道它就没灵根?”榆儿道。
“有灵根怎么会长在世间人烟之处让人摘了?”栗原笑道。
“就你有理。”榆儿摇头道。
“那还不快拿着。”栗原道。
“我才不要什么花儿呢。”榆儿却道。
栗原看她不接:“那我先帮你拿着了,回去给你插在房里。”
说着又随手扯了一棵草根叼在嘴里。
月色如纱。
青色的天幕上悬着两三颗若隐若现的微微寒星。
宁葭的眼睛红肿着,眼角忽然又挂上了泪痕。
迟凛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擦去。
宁葭却退出两步,并不看他。
迟凛只觉心中一阵疼痛,哑声道:“你、还好吗?”
宁葭只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他……”迟凛道,心中既凄然,亦愧疚。
“没、没有。”宁葭忙道,抬头望了望他。
复又低下头,轻声道:“这跟你没关系……”
“你将他的事托付予我,我却没能做到……”迟凛道。
“不、不是……”宁葭急忙摇头道,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怔怔地望着他。
迟凛上前一步,想揽她入怀,她却又退出两步。
脚跟正抵着一棵树干,无法再退,只好低着头,一指绾起一缕青丝,胡乱绞着。
方想说些什么,忽觉暗影撞来,自己便已落入他怀中。
她忙伸手去推,迟凛却紧紧抱着她,哑声道:“别这样,不要对我这样……”
宁葭闻得此语,双泪滑落,放弃了挣扎,任他抱着。
“榆儿,他现在抱的算、弟媳妇儿?”栗原在远处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根道。
“媳妇儿!”榆儿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一记。
“皇上御笔亲点的三驸马,好像不是他。”栗原嚼了嚼嘴里的草根道。
“那又怎样?”榆儿道。
“他一边嚷着要帮别人洗脱冤情,一边却三更半夜泡人家的媳妇儿,你说,这真的、没问题?”栗原道。
“少贫嘴!”榆儿狠狠在栗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咬牙道,“三公主肯定是迟凛的媳妇儿!”
“哎哟!”栗原一边苦着脸,一边拼命揉着痛处道,“爱管闲事的狐狸精!”
“这名儿、听起来不错。”榆儿向他莞尔笑道,“我还就爱管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娘子有命,莫敢不从!”栗原转身向榆儿扯开邪笑道,“咱俩就这么干看着?要不,我们也……”
说着就向榆儿靠了过去。
“不怕冰?”榆儿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道。
“抱一下就好了啦。”栗原道。
手刚触到榆儿胳膊,只觉指尖寒意传来。
榆儿望着他绽开满意的笑容。
栗原收了手,皱眉望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榆儿看他如此神情,倒有些不忍道。
“那你喜欢我?”栗原喜上眉梢地道。
榆儿白了他一眼:“你都离开青罗峰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吧。”
“我若不在,你会想我吗?”栗原望着她道。
“自然有别人想着你,何必多我一个。”榆儿道。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栗原道。
“你既放不下别人,又何必在意我?”榆儿道。
“你这么介意?那就是喜欢我嘛。”栗原嘴角泛起微笑。
随着这微笑荡起,他忽然急速抢上前来,将榆儿紧紧抱住。
榆儿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连忙运起雪山晶。
栗原双手立刻被一层蓝冰缚住,榆儿向后跃出,跳脱了他的怀抱。
“你小心点我的花儿!”栗原喊道。
还好只是冻着自己的手,花枝花瓣儿并未碰着。
“你真是!太危险了!”榆儿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红着脸大声道。
栗原却笑嘻嘻地望着她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
“你别再跟着我了!快回青罗峰去!”榆儿仍是气急,大声道。
“腿长在我身上,它非要跟着你,我只好听它的了。”栗原无奈地道。
“那还是我来帮帮你吧!”榆儿道。
取出冰轮,驱动雪山晶冰力,冰风凛冽,卷向栗原。
栗原忙侧跃避开,道:“你来真的啊!”
脚方着地,寒冰又已卷至。
榆儿一言不发,只顾催动冰力。
栗原再向一侧跃出,不想那里寒气更甚,双脚立时便被蓝冰紧紧裹住。
“我的匕首!”栗原又想起被幽绝抢走狱炎匕首之事,气恨不已。
“你们这是……”迟凛牵着宁葭立在一尺远的地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二人。
“榆儿……”宁葭亦瞪大了双眼望着他们。
“三公主,你们说完了?”榆儿向宁葭道。
“嗯。”宁葭点点头道。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榆儿道。
“栗原他……”宁葭望着栗原被蓝冰冻住的双脚道。
“他是自作孽,你不用管他!”榆儿说罢,回身狠狠地瞪了栗原一眼。
“我就缺这么一个霸气的娘子。”栗原向榆儿灿烂笑道。
“没脸没皮!”榆儿哼道。
迟凛与宁葭对望一眼,亦露出了笑容。
榆儿白了栗原一眼,从他手中抽出花枝,将一朵孤红艳绝的曼珠沙华递到宁葭眼前:“这花好漂亮,送你吧。”
宁葭陡然见了这花,不知为何心中怦然惊动,紧接着泛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悲伤与眷恋来。
又好似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伤痛。
宁葭心中好生怪异,向榆儿问道:“这是什么花?”
榆儿听她问起,看了看手中的艳红之花:“这是曼珠沙华呀,你没见过吗?”
宁葭轻轻摇头:“宫中不曾种过这种花。”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榆儿道。
宁葭望着眼前卓艳挺立的曼珠沙华,不知自己为何心中这般不宁,也不伸手去接,兀自发呆。
迟凛看宁葭神情有异,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葭摇头道:“没事。”
“这花、你不喜欢?”迟凛道。
“不、不是。”宁葭轻轻摇头道。
榆儿再次把手中的曼珠沙华递得更近了些:“喜欢就拿着吧,多好看哪。”
宁葭便伸手接了。
花枝入手,心中更是惊悸不已。
迟凛却把曼珠沙华从宁葭手中拿了过来:“宫中不曾有这花,你如今带回去被人看见了,难免有些是非,我替你拿着吧。”
宁葭对迟凛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宫中规矩也太多了吧。”榆儿有些不乐意。
“榆儿,”栗原看他们说得热闹,都忘了自己了,连忙叫道,“快给我解开!”
迟凛和宁葭又替他求了情,榆儿这才给他解了。
然后将宁葭抱起,道声“走了”,与栗原一起带着宁葭向蒹葭宫回转。
迟凛望着他们去远,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艳红之上:这花有何怪异吗?
榆儿与栗原回至客栈时,天已微亮。
小弥还在睡梦之中。
榆儿只怕此去再遇天玄老道,并没敢告诉她今夜之事。
小弥翻了一个身,口中呓语唤道:“幽绝……哥哥……”
榆儿不由得皱了皱眉。
幽绝?
那天在城外跟着我们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已经来了。
果然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现在在哪儿?
榆儿从袖中取出那一只青翠碧绿的竹蜻蜓,想起那日在东海的情形。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神龟?”
“哼,告诉你也无妨。师父顽疾在身,神龟之心可助师父除痼疾、得永生、坐享天下。所以、它必死无疑!”
那日幽绝的神情、话语,犹如昨日一般。
他那个师父究竟生的什么病?
可治愈了吗?
他要我做的事,会不会跟这件事相关?
还是别的,我不曾知晓的事?
不管怎么说,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被他寻到,他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榆儿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蒹葭宫中,宁葭亦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不知何时忽然跌入梦境。
一片茫茫无尽的艳红的河流滚滚滔滔,翻滚的浪涛中仿似有两个若隐若现的红影。
两个红影朝着彼此拼命地游,却被滚滚的浪涛和激流越阻越远。
是哭声?
还是嘶喊声?
难以言说的伤心、无法释怀的绝望……
忽然,茫茫无尽的红涛骤然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活生生的血肉瞬间便被炙烫的火焰烧灼,
入骨附髓、痛彻心扉……
“三公主!”
“三公主!”
宁葭猛然睁开眼来,芳绮正焦急地望着她。
“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芳绮眼中好似含了泪。
宁葭惊觉自己浑身汗湿,脸上都是眼泪。
“三公主又做噩梦了吗?”
芳容拧了热热的布巾来,给宁葭擦拭。
“没事了。”宁葭只轻声道。
天已大亮,榆儿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忽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来。
榆儿忙坐起身看时,只见小弥急匆匆冲到床前,气喘嘘嘘地道:“出、出、大、大事了!”
榆儿一个翻身下得床来,抓住小弥肩膀道:“别着急,慢慢说。”
“逃、逃、逃狱了……”小弥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
“逃狱?”榆儿惊道,“萧恒期?”
“是、是他、没错!”小弥总算上来了这口气。
“他功夫好像不怎么样吧?”榆儿想了想道。
“他武功不好吗?”小弥问道。
“也还行吧。你怎么知道他逃狱的?”榆儿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迟大哥说的。”小弥道。
“迟凛来了?”榆儿已向外走去,“去看看。”
“他在栗原房里。”小弥忙跟上道。
两人便往栗原房间走去。
房门开着,栗原与迟凛立于屋内。
“怎么回事?”榆儿向迟凛问道。
“今日一早便见街上贴了缉捕告示,子渝昨夜已不在狱中了。”迟凛道。
“谁劫的狱,你知道吗?”榆儿道。
“不知道。”迟凛摇头道。
“萧府怎么样?”榆儿又问道。
他们的嫌疑最大。
“郑德生已经去搜过了,没有什么收获。”迟凛道。
“这郑德生究竟是什么来头,连丞相府也敢搜?”栗原在旁道。
“他是乾凌府的主事,这净月城一概案件皆归他审理。虽说净月城中六部聚集,但各司其职,并不能干涉乾凌府行权。走脱了要犯,搜捕缉拿亦是乾凌府主事之责,或真或假,总是要做一套的。”迟凛道。
“萧府让他搜得一回,既无所获,当可自证清白。”榆儿点头道。
“他会逃到哪里去呢?”栗原摸着下巴,望着迟凛道。
“我也不知道。”迟凛颓丧地摇了摇头道。
“萧大哥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逃走啊?”小弥在旁奇道。
“难得你说对一次。”栗原向小弥笑道,“他这一逃,就是没罪也变有罪了。”
“哼!”小弥对他哼道,“我哪次说得不对?”
“不对,”小弥又道,“不逃走,留在这儿等死也不行啊。”
“话不能这么说。”栗原道,“他乖乖地在牢里呆着,等我们证明他是无辜地,他一放出来,就还是丞相府的三公子;可是现在,唉……”
“现在怎么样?”小弥追道。
“拒捕不归,乱箭射死也可以了。”栗原道。
“啊!”小弥吓得张大了嘴。
幽绝在城外自己的临时小屋内刚刚睁开眼,就听见语事鸟在窗外啼鸣。
幽绝推开窗户,语事鸟便飞了进来,叫道:“逃狱、逃狱。”
逃狱?
萧恒期?
他可是自愿认罪的,要替萧恒峰顶罪,怎么可能会逃狱?
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有人劫狱,强行把他带走了。
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萧家唯一的武将宁远将军萧恒念。
这么一来这件事可就闹大了。
要是被追捕归案,萧恒念必然也会被问罪。
萧丞相的相位恐怕是不保了。
不过,于自己而言,萧家这件事,终究也还是欠缺一点意思。
语事鸟飞出窗外。
幽绝并无太大兴趣,走到水盆边净手净脸。
突然另一只语事鸟急急飞了进来,啼鸣不止。
幽绝听了它的啼叫惊得打翻了水盆,盆中的水全部倾覆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