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小流汇大江,一入江口天地便宽,江船不小,本该有几十商旅其上,此番船东接了大生意,一男一女一幼童,便付了整趟旅程的数倍旅费。
男女皆白衣,那男子高大俊朗,立在船头,身旁站着女子,犹如天上人,只奈何有斗笠在头,白纱遮面,不得真容。
船家偶尔看一眼,却也不敢多看。
只有那幼童满船上下翻飞,处处好奇,却还身手矫健,上下跨步攀爬不似常人。
船家走南闯北倒也见惯奇事,知道船上是高人,只管低头干活,更叮嘱自家船工不得多看多听多言。
去哪里?
去珞珈,去黄鹤楼,去江城,去那南方楚地中心之都会。
师父宁九韶也该见见人气,人来人往之气。
就如这大江东去,往来白帆如云,熙熙攘攘便是人间,这浪也淘尽了千古……
“平安,你说……”宁九韶难得主动开口说话,只是话语一半。
“说什么?”祝平安立马追问。
“你说……这人间好不好?”
“好不好?”祝平安微微皱眉,别人若问,他便随意答了,师父问这种哲思,他不愿随便答。
想得想,再答:“道家说超脱,佛曰来世,儒家要修身,纵横绞尽脑汁蝇营狗苟……好是不好呢?”
“那你呢?”宁九韶转过脸来。
“我说……执念,就说这执念吧……执念就是人活着的意义,人间嘛,都是人罢了。”祝平安是不是真这么想的?不知道……
“平安……你从小就能说这些话,还能顺着我说这些话……”
宁九韶……在笑。
祝平安感受到了她在笑……
祝平安也嘿嘿笑,这一刻,他感觉无比舒畅。
“你的执念是什么呢?”宁九韶忽然问道。
“我?我没有执念!”祝平安斩钉截铁。
宁九韶点点头,转过去再看大江东去碧空万里。
祝平安又改口:“真要说执念,师父,我的执念就是你。”
“嗯?”宁九韶把头又转了回来,只是祝平安却去看了那波涛滚滚,宁九韶看了祝平安许久,方才说:“胡言!”
祝平安不言,他终究是不自信了,他想知道一件事,但他又怕知道这件事……
他想问,若是为了我,师父能惜命否?是否能不那么一意孤行?
师父宁九韶若是来答这个问题,大概她不论心中如何想,也只会说不能,或许还会劝祝平安几句……
那就不说吧,就多看看人间……
一个小胖墩爬上了高耸的桅杆顶端,正张目四处远望,船家倒也不担忧,只要头前那一双男女不急,便也知道这些高人自有高人的不同凡响。
忽然小胖墩指着远处大喊:“师兄师兄你快看,那里有人打架!”
师兄懒得看远方是不是真有人打架,而是抬头呵斥:“下来,别惊了船家,教过往行人看到了也是不妥!”
“哦……”小胖墩往下爬,也慢慢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了,与一般凡人有不同,不能轻易展示这些不同,一边往下爬却也一边撇嘴:“师兄,那里真有人打架。”
师兄闲嘴:“哦,打死人了吗?”
“没有,不过有一个人快死了,你快看,他跳江了!”小胖墩越爬越慢,舍不得这般好戏。
师兄还有闲问:“哦,跳江了?那怕是要死了。”
“没有没有,师兄,他好厉害,他能在江上飞……”小胖墩彻底不下了,兼职解说。
“哦,那他是被人打跑了?”
“他在跑,好多人追,还有剑在飞呢……”
师兄又抬头看了一眼,见胖墩还在桅杆半空,又呵斥:“下来下来,别看热闹了,无关之事,莫要多看。”
“哦!”胖墩又往下爬了几步,不知为何,她兴致一来,就大喊:“嘿……那人,往这里来,快来!”
师兄白眼一翻,一起身,在半空中把胖墩捞了下来,照着屁股就打:“无关之事,叫你不要多看,你倒好,还想把麻烦惹上身,什么时候你能让人省点心?”
胖墩挨打倒是不哭,委屈巴巴解释:“师兄,我就想问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他……”
小胖墩以前,其实没见过打架,在她三岁零八个月的人生里,还没见识过打架是什么样子……
如今,小胖墩在九宫山见识一次之后,莫名就对打架这件事无比的感兴趣。
祝平安也是此时此刻才知道这小胖墩会这么喜欢打架这种事,唯有叹了一口气,再次用腋下夹住胖墩,往船尾走去看一眼……
江面之上,八九锦衣剑客,御剑波涛之上,正追……一个黑衣罩袍女子,那女子罩袍早已成了布条在身后飞舞,点点血光其中,必是受伤不浅,看起来也有力竭之感……
江上无数白帆,许多白帆之下无数人趴在船舷观看,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要说这大江宽去七八里,小胖墩喊声也传不得多远,无奈何,那黑衣罩袍女子真就往祝平安这艘船飞来!
祝平安抬手又揍在腋下小胖墩的屁股上,骂人:“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师兄,疼死我了!”小胖墩哭唧唧装可怜。
“无妨,打发了就是,我先入舱内……”这是生性凉薄的宁九韶话语,兴许她在“救”那小胖墩挨打的屁股。
兴许……宁九韶其实会疼人。
祝平安看了一眼步入船舱内避人的宁九韶,叹了口气,把小胖墩放了下来。
小胖墩立马完全趴在船舷上去看,头在船舷上,脚却离了地。
小胖墩似乎还要开口喊什么,还没有喊出来,脑袋就呱唧一响,她瘪着嘴,不喊了。
那黑衣罩袍的女子踩波涛而疾驰,已然近前不过百十步了,却听祝平安开口:“往旁处去吧,这艘船上不得……”
那女子不听,只管往前来。
祝平安皱着眉头,继续喊:“不要过来了,听人劝,这船你上不得……”
那女子还是不听,逃命的人,缺乏一些理智,不听好人劝。
“唉……”只听祝平安一声叹息,那黑衣女子已然就站在了船尾甲板之上。
还听女子命令式的呼喊:“船家,把帆张全了,加速快走,他们御剑多时,必难持久!”
船家也已来到船尾,闻言只看向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