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城所处的涿郡,和西边并州的雁门郡接壤,两郡之间的地区,因为连年战乱,所以两州刺史皆是无暇顾及。
因此这中间的狭长地带,便成了南北匈奴南下节劫掠的通道。
北匈奴只要通过雁门,便可途径常山郡,上党郡,直入司隶,威胁河东河内弘农一带,更可逼近汉朝曾经都城雒阳。
至于在并州的南匈奴,更加方便了,随便找个方向绕过河内,都能去雒阳打劫。
自汉更始三年,刘秀定都洛阳,改洛阳为雒阳,距今已经近二百年了。
雒阳曾是东周的都城,在漫长的岁月,积淀了厚重而灿烂的文化风俗,也是汉朝丝绸之路的期起点,曾是名闻天下的名城。
然而到了汉初平元年(190年),董卓胁迫汉献帝迁都长安,焚雒阳宫庙及人家,繁华的雒阳城,遭到了彻底的破坏,从此陷入大乱。
后董卓身死,李傕郭汜占领长安,争斗不休,长安周围地区也陷入了混乱,并州贫穷,北边异族多会经由并州南下入侵,劫掠相对富庶的地区。
之后他们会将人口财物押解一路北上,而其中南匈奴就是最为近水楼台的一支势力。
这几年,多州百姓饱受荼毒,阻止外族作乱,便成了心怀天下之人的志向。
袁熙的和赵子龙的赌约,便在这种背景下达成了一致。
袁熙得到冀州方面传来的情报,有一支南匈奴的流寇,在雒阳长安附近劫掠了不少人口财物后,正在沿着幽并之间的通道北上,经由北新城附近返回并州。
彼时各路军阀混战不休,竟是无暇顾及这群异族,眼睁睁看着其经过司隶冀州,不日便会来到幽州北新城。
所以袁熙和赵云,便约定拦截这股南匈奴的流寇,以人头算胜负。
袁熙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赵云会答应这个赌约。
不仅在于这个赌他要是输了,便会把北新城交出,这对于赵云来说,不动干戈,不伤平民,便能占下城池,自然是极有诱惑力的条件。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袁熙从史书上知晓,赵云最为崇拜霍去病,所以对匈奴为祸汉家儿女,也是心有怜悯,如今听到能截杀劫杀掳掠的匈奴人,自然是欣然前往。
而且匈奴经幽并南下,荼毒沿途百姓,其路线上,还有赵云的家乡常山郡,为了家乡父老,赵云做决定时,也会有倾向性。
所以最后果然如料想的一样,赵云接了赌约。
然后就是最为关键,也是最为困难的一步。
如何胜过赵云。
袁熙见麴义一副跃跃欲试,颇想挑战赵云的样子,脑袋隐隐作痛。
董昭长于谋划,麴义余威尚在,但两人都对赵云缺乏足够的了解。
赵云绝对没有那么好对付!
天色渐晚,北新城南面几十里的山谷中,出现了一支南匈奴流寇的先头队伍。
他们约莫有十几骑,皆是披散着头发,露出左肩,上衣为芢直襟式短衣,下身为合裆裤,脚穿的是皮革制的靴子,人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弓,背上两壶箭,目光警觉。
这是显然是一伙匈奴前锋斥候,都是马上骑射的好手。
他们看着两边山林,心下警觉,不住左右顾盼,他们所在的匈奴部落,虽然号称流寇,其实是南匈奴的精锐,足有数百青壮之多。
他们趁着李傕郭汜在长安内斗,掳掠了数百名女子及大量财物,准备带去进献给匈奴单于。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从左冯翊(pingyi)回并州,而是取道幽并之间,绕了个大圈子。
其掳掠女子,自然是为了生育后代,至于汉家男丁,匈奴人向来是不留活口的。
汉家匈奴习俗不同,女子体弱无法反抗,但是男子变数却很多。
而且从西汉立朝开始,大汉和匈奴征伐数百年,匈奴人吃惯了汉家男儿的利剑锋矢,如今攻守之势颠倒,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汉家男子活口。
为首几人,便看上远处山坡之上,有几名穿着猎户衣服,扎着汉家发髻的男子,正背对他们蹲在地上,似乎是在出恭。
有個匈奴斥候面露狰狞之色,纵马前去,挽弓搭箭,便往那几名猎户射去。
几名猎户听到弓箭响声,慌忙找大树四散躲藏,惹得下面匈奴斥候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喊道:“汉狗!如此胆小!”
正常来说,他们遇到这种平民,几箭射去,对方就要仓皇逃跑。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几名猎户躲到树后,竟然拿起手中木弓,将一支支木箭射了过来!
有匈奴斥候见那射来的木箭颇为粗劣,不以为意地侧头躲过,结果箭矢飞过,却闻到了一股恶臭而味道。
他猛然醒悟过来,大吼道:“汉狗狡猾,在上面涂了金汁(粪水)!”
然而下一刻,扑哧一声,他胯下的马被木箭射中,登时一个直立,差点将他摔了下来。
这匈奴斥候拼命拉住缰绳,心痛不已,这战马对他们部落来说,也极为难得,如今被涂了金汁的箭射中,只怕回去就要得病,难以上阵了。
他气急败坏,招呼众人引弓还击,结果那些猎户竟然射得出奇的准,双方一阵对射,匈奴这边数匹马,都被涂了金汁的箭支射伤。
而那些猎户,却借着树木遮挡,毫发无伤地逃走了。
看着一个极为倒霉地被木箭贯穿眼睛,当场死掉的同伴,剩下的匈奴斥候脸色极为难看。
他们商量了一阵,便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前进探路,另外一队却往回走去报信。
高处山林里,袁熙却是没有走远,他带着一群猎户打扮的手下,远远窥视。
刚才这些还击的猎户,就是他手下这些麴义亲自训练,擅杀马贼的斥候假扮的。
他身后的孙礼嘟嘟囔囔道:“大哥,那胡狗还敢瞅咱,怎么不追上去把他们全削死?”
有个老兵听了,嘿了一声,“孙礼小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公子!”
“公子是袁州牧次子,身份尊贵,你便是称兄也不合适,更何况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大哥!”
孙礼听了,咕咕唧唧道:“大哥都不在乎的……”
袁熙摸了摸鼻子,笑道:“无妨,这些匈奴人迟早要他们好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后面人数不少,咱们被截住就麻烦了。”
“离远些,先看看情况。”
这支斥候队伍也就七八个人,对付零星马贼盗匪还行,面对数百人却无能为力。
袁熙领着众人往山上爬去,直到山下最后几名匈奴斥候悻悻离开,方才爬上一棵大树,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来。
他将圆筒放在眼前,山下景象登时放大数倍,清楚了不少。
这是他穿越之后,寻找工匠用水晶打磨而成的望远镜,颇为费时费力,现在也只做成了两付,虽然只能放大数倍,还有些模糊,但是比裸眼看得远多了。
十几里外的山道中,扬起漫天烟尘,匈奴大部队来了。
袁熙听说这支匈奴流寇人数众多,一路上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打通了什么关节,从司隶北上,过河内冀州,跋涉数百里,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他们只要走到北新城,便可绕开西面黑山贼的地盘,然后往西北进入并州,回到南匈奴王庭。
但不管这支匈奴流寇得到了哪方势力的默许,即使是袁绍本人同意,袁熙都不打算放走他们。
即使城中可用之兵不过数百,即使北新城外公孙瓒军虎视眈眈,即使事后被袁家责罚,他也要将这群荼毒百姓的祸害弄死。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汉家儿女者,近在眼前,怎能不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