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试花灯。
院子外街面上,官府在搭建彩棚,张灯结彩,悬挂各样灯笼,又有各式艺人操练曲子杂戏,十五这天可赚几个吃食钱。
贾家东西两府,赖家两兄弟,各领着一帮婆子小厮,四处悬挂花灯。
各处有偷闲的丫鬟,偷摸着出来,对着琳琅满目的挂灯雀跃指点。
一大早,宝玉、黛玉、三春等姊妹,忙着各自编写灯谜。
按园子里花灯的数量,这可是个不轻松的差事。
不过他们倒是忙得兴致盈盈,既不能被人看了自己编的灯谜,又想去探听他人的灯谜,嬉笑追戏,欢声一片。
明天贾琮就要去参加楠溪文会,贾赦自然是不闻不问,倒是贾政十分关注。
甚至提前给他安排了车马,还配两个小厮随身照顾,让贾琮本冷漠起来的心,又恢复了些暖意。
过了晌午,迎春的丫鬟司棋过来找他,还带了双迎春亲手做的步云靴,说是让贾琮去文会时穿去。
那日迎春在荣庆堂看到贾琮的鞋面鄙旧,回去便想着给这个弟弟做双新鞋,还拉着司棋帮忙纳了一天的鞋底。
总算赶在十四这天做齐整了。
司棋走后没多久,侍书又过来,带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说是姑娘今年新做的,就除夕那天披了一次。
探春说今日天上阴云重的很,明天必定是个雪天,楠溪那边的山沟会更冷些,所以送他这件斗篷御寒。
探春还让侍书带来個紫铜镶蓝的精致手炉,里面放足银霜炭,让贾琮路上暖手用,写字的时候手不僵。
这东西两府中虽藏污纳垢,魑魅魍魉,但毕竟还有暖心人。
让贾琮心中因贾赦觊觎芷芍积下的阴霾,因这些人的感念牵挂,而消散了许多。
到傍晚时分,贾琮到梦坡斋书房向贾政致谢。
贾政抚须微笑看着贾琮,对这个胸藏锦绣、恭敬知礼的侄儿很是满意,又说了一通勉励的话。
言语中虽不明显,但对贾琮能去参加儒雅高端的楠溪文会,还是颇有些向往。
最后,贾政让他在梦坡斋留了饭,又说了一些自己读书的闲话,才放他回去。
贾琮并没有去后院向迎春和探春致谢,因为她们都伴贾母而居,而贾母对他这孙子一向不待见,后院那里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下午司棋和侍书走时,他已让他们带话去谢。
回到廪库院时,他的新袍子已做好,芷芍的针线活十分了得,新袍穿在身上真真上下妥帖。
等到夜幕黑沉,外头呜呜的刮起西风,房间里寒气沁骨。
好在贾琮现在手上有了点银子,平时厨房的饭菜不足,他就偷偷去外面买些吃食,还顺手带回来些竹炭。
芷芍将竹炭烧旺,房间里才有了些热气,但床上不厚的被襟摸着还是片冰冷,这时外面却开始下起了雪。
贾琮照例去了书案前,这是前世到今生都有的习惯,睡前要写几张字,看上几页书。
芷芍脱了只剩一身小衣,钻进被子帮贾琮先睡暖。
作为贴身丫鬟,这事她从小就做惯了,贾琮自来后也已见多了。
窗外风雪越来越大,窗棂上干硬的窗纸,被风吸得哗哗作响。
贾琮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早起赶路。
走到床前,却发现给他暖床的芷芍,卷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像一朵娇美的芍药花。
这几天芷芍没日没夜的给他赶制新袍,昨夜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天一上午都在赶最后的针脚。
这几日她心里又担着贾赦逼迫的肮脏事,两下交织起来,她可是累惨了些,刚将那被窝睡暖,自己也死睡过去。
平时芷芍都睡在他床前的小踏上,半夜里好给他倒水披衣,那张小睡踏贾琮可睡不惯。
他见芷芍睡得香甜,也不愿叫醒她。
豪门大族的贴身丫鬟,自小和少爷小姐一起长大,小时给少爷小姐暖被陪睡都是平常事。
只是女孩儿发育早,这一年芷芍身子开始抽条,平日天寒都会帮贾琮暖床,但却不好意思再陪睡,到底是长大了些。
贾琮将芝芍的身子轻轻往里面挪了挪,然后拿起小睡榻上芷芍的被子盖在身上。
床铺上已被芷芍睡得暖烘烘、香馥馥的,躺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安逸。
前世他倒是有不少男女故事,不过今生他还是没长成的孩子,自然也没其他想法。
这一夜竟睡得格外深沉安稳,一直到东方微微发白醒来,发现身边的被窝已经空了。
房门嘎吱的打开,一阵寒风灌入,贾琮眼睛的余光,看见外面白皑一片。
芷芍端着洗脸水进来,脸上还挂着动人的羞红,昨夜她半夜醒来,本想去自己的小榻上睡。
但又怕惊醒贾琮,今日他要去文会,必须要睡足了精神,她也不敢乱动,依旧蜷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的到了天微亮。
从小她给三爷暖床陪睡也不知多少回了,今儿怎么有些古怪,心里羞的慌,连腿儿走路都有些发软。
芷芍服侍贾琮起床穿衣,又用篦子将他的头发细细的梳理,在头顶挽成发髻。
自从那日卖字得了银子,贾琮便常变着法子买吃食打牙祭,少年人本来就贪嘴好吃,有了银子第一桩就是不委屈肚子。
十几日下来,气色比原先好了许多,脸颊有了几份血色,不像原先那样形销骨立的吓人。
新做的袍子用的是银竹纹月白蜀锦,芷芍第一次见贾琮穿这么好的料子。
都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还真是一点没错。
芷芍见他一身月白素雅鲜亮长袍,腰带束得细挺,更显背挺臂直,双肩如削,如同凌风玉树。
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用一根岫玉簪别了,芷芍知道那岫玉簪不是什么值钱的,但插在三爷发上就怎么别致。
黑发衬着贾琮已有些血润的脸颊,秀眉浓挺,眼似秋潭,鼻翼和嘴角的线条,犹如山峦清流,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好。
芷芍看得有些发呆,自小她就知道三爷长的俊,只是过得凄惶,也不怎么显得出。
自从那次差点被大老爷打的断了气,被救醒后三爷就不一样了,比以前更聪慧、更稳妥、更有担当。
他好像就是在一眨眼功夫,从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突然就长成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儿模样。
芷芍的心如同小鹿一般的跳,她突然有些明白,昨晚为何有那种从未有过的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