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荣国府,东路院。
昨日,贾政和贾母商议甄家来信之事。
因荣庆堂中历来藏不住秘密,没半日时间便在荣国府中传开。
贾赦忙于外头生意和酒色应酬,只管自己作乐,对家中之事漠不关心,
邢夫人日常也尽量少去荣庆堂,只在东路院一亩三分地,做自己的土皇帝。
因此甄家来信的事情,邢夫人到了第二日才听到消息,不由得泛起一腔羞怒。
她自嫁入贾家,便知因贾琮母子原故,让自家老爷吃了天大的亏。
当年那女人生下儿子,气病了老太爷。
老头子临死之前,不知是对自己老爷厌弃之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竟生生把世传的爵位一分为二。
自己老爷身为长子,却只承袭空头爵位,被打发到东路院居住。
偌大的荣国府和爵产都被二房占去了。
归根到底都是贾琮这个丧门星惹的祸。
因此,她对这庶子一向嫌弃到骨子里,从小到大拿住机会就要作践一番。
却没想到这丧门星竟然时来运转,如今挣下了一大份家当。
邢夫人忘了自己以前怎么作践人家,倒是时刻不忘,自己是当今威远伯名正言顺的嫡母。
……
只是贾琮自从搬去了西府,除了过年过节应个礼数,平时根本就不踏足东路院。
贾母对这件事,也从不说话。
或许是知道父子势如水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是一种无奈的默许。
因此邢夫人虽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不敢找由头发作。
如今听说金陵甄家看上了贾琮,要和贾家议亲,没有找自己老爷,反而直接写信给二房,简直欺人太甚。
要知道自己和大老爷,才是那孽障名正言顺的父母。
邢夫人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便急匆匆找贾赦说道。
挑起自家老爷的火头,她自己也好顺带出口气,况且她还有自己的打算……。
……
她急步进了贾赦的书房,见自家老爷正把玩新得一把古扇。
便上前将听到的甄家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贾赦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差点就把手中价值不菲的古扇,撕得稀烂。
愤怒的咆哮道:“金陵甄家真是欺人太甚,我才是荣国府的爵爷,是神京贾族的族长,那孽畜的亲身父亲!”
邢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爷说的没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天公地道。
那小子的婚事只有老爷说了才算!
二叔也实在太不晓事,接到了金陵甄家来信,应该先找老爷商量这事,怎么能瞒着老爷,直接去找老太太商量。
这让府上的人看了,老爷该成什么样子了!”
邢夫人见贾赦已气得脸色通红,气息粗重,也觉得到火候了,省得再说下去,气歪了自家老爷,到底不好收拾。
她又放缓语气说道:“要我说琮哥儿的婚事,只有老爷才有资格做主。
他们想背着老爷,就把这小子的婚事定了,那是万万不能!
既然他们可以给他议亲,老爷是他亲老子,就不能自己给自己儿子定一门亲事。”
贾赦一听这话,眼睛一亮,说道:“夫人这话在理,我是他老子,给自己儿子定亲事,哪个能说出个不字!
我日常在外面交际,这神京达官贵人可是认识不少,给这小子找个官宦小姐,不是太难的事情。”
邢夫人却说道:“老爷要是真给他找个世家官宦小姐,那这亲事可就对老爷没半点好处。”
贾赦听了这话,一脸纳闷,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邢夫人说道:“但凡世家官宦女子,心思都是极重的。
一旦借着老爷抬举,做稳了伯爵夫人,问过头可就是过河拆桥的路子,再不会老爷放在心上,只顾自己在家门中尊贵。
况且你那儿子,如今牌面不小,自个儿出府立居的主。
将来的官宦媳妇,进了贾家的门,只守她伯爵府的门第,哪里还记得老爷的好处,还把老爷放在心上。
老爷,我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这样的事在咱们家,可是现成的就有一桩。
那琏儿媳妇可不就出身金陵王家,那可是真格的官宦世家。
你看她嫁入门后,看着二房在老太太眼里得势,一门心思帮着二房管家,眼里哪有半点老爷和我。
为了这事,这神京城内多少人看笑话。”
邢夫人说起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她一向极看不惯王熙凤的做派。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邢夫人自己出身微寒之户,娘家不是体面的高门,要不然她也不会去做人家的填房。
这是她一辈子心结和自卑,她自己没有的,自然妒忌人家有的。
……
贾赦听了这话,心中怒火又泛起,自己夫人说的一点没错,琏儿媳妇可不就是个见风使舵的。
他日常对贾琏动辄打骂,多半也是对自己儿媳妇没法子,只能拿自己儿子出气撒性子。
这些世家官宦女子,的确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要说自己的儿媳妇,就说自己兄弟娶的那位,更是个佛口蛇心的角色。
“夫人这话也有道理,我就是给他找个高门贵女,那小子也不一定念我的好,哼!”
“夫人这么说,心中可是有合适的姑娘家,可以拿出来说一说的。”
邢夫人说了一通话,口水都有些干了,就等着自家老爷这句话呢。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我心里就有一一个极好的姑娘家,就是我兄弟的独生女岫烟。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她要是许了琮哥儿,那便是天作之合。”
贾赦面色一僵,说道:“天作之合?虽然不用给他配个高门贵女,但家里怎么也要是个官身吧。
这小子怎么说也是个伯爵,你那兄弟却是个白身,也太不般配,这怎么能成呢。”
邢夫人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不过听了这话,脸还是涨红了。
说白了她就是一心想为娘家打算,那小子是个世袭罔替的伯爵,她想沾光了。
可是她娘家只有这个外甥女是个出挑的,除了家世不足,其他都不输给人家,还能够拿得出手。
邢夫人硬着头皮说道:“老爷这样考虑,虽然有些道理,却也有没想到的地方。
我那兄弟虽然是个白身,但岫烟却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我兄弟什么事都听我的,岫烟那就更不用说了,自然什么事我这姑妈说了算。
老爷你想想,就算找一个家里有官身的姑娘,可有岫烟这般的好处。
她要是做了伯爵府的当家太太,她又没有家里给她撑腰,还不是事事依仗我和老爷,老爷可算是当了伯爵府一半的家。
到了那个时候,岫烟可就是他的枕边人,那小子就算再犟的脾气,也要给老爷和我脸面。”
贾赦听了邢夫人一番游说,却是觉得极有道理,一个白身的女儿家,竟然还有这般好处。
既然自己夫人说出这份道理,贾赦心里哪里还有半分,顾忌邢家没有官身配不上贾琮的想法。
那伯爵府可是有大笔的御赐爵产,贾赦早就有些眼红。
只要让贾琮娶了岫烟,将来就对自己有好处,让自己也能在伯爵府插上手,说上话,那便什么都不是问题。
……
金陵,陪都兵部衙门。
兵部主事刘永富拿着一份文牍,进了兵部右侍郎的官廨。
见到正伏案处理公文的张康年,把手上的文牍放在公案上。
他见张康年正在专注翻阅公文,便不说话,以免打扰到上官,只是恭敬侍立一旁。
张康年虽入兵部只有年余时间,但因左侍郎何永正处于半隐退状态,因此张康年一入陪都兵部,便成了事实上的主官。
他这人城府深沉,处事颇有手段。
最近几月,陪都兵部衙门事务繁重,风险跌宕。
金陵锦衣卫指挥使周正阳,勾结神京官吏,窃取大理寺审讯信息,违背旨意,畏罪潜逃。
作为主管江南六州一府兵事的陪都兵部,遭受了自水监司邹怀义之后,再次遭受惊涛骇浪般的冲击。
在这种危难的关头,履任不过一年的张康年,在大事面前展现了出色的理事能力。
在大理寺左寺正杨宏斌,入金陵抓捕周正阳落空,陷入进退维谷之际。
张康年及时昭告金陵都指挥司,在金陵周边各城设卡抓捕,又协调锦衣卫和应天府,在金陵城内大肆搜捕。
并监督外调一千卫军入城,戒备走失主官的金陵卫大营,诸事调理清晰,滴水不漏。
比起面对直辖金陵卫指挥使叛逃,而束手无策的金陵都指挥司,张康年的镇定冷静,运筹帷幄,似乎出奇的耀眼!
……
特别是在周正阳潜逃之后,金陵城内七名文武官员,几乎在一夜之间,同时被杀,震惊整个金陵官场,以至于人人自危。
被杀的七名官员,其中五名是金陵卫的中层武官,使得本来就动荡不安的金陵卫,再次受到刺激,陷于大营哗变的巨大危机。
即便兵部已事先外州调集千名卫军,入城警戒,恐怕也难以控制局面。
就在危急关头,又是张康年只身入金陵卫大营,凭他以往在江南卫军中积累下来的威望,成功弹压金陵卫,阻止了一场凶险的兵变。
在周正阳事发之后,直辖江南卫军的金陵都指挥司黯然失色,张康年却犹如神助,每一步都踩在点上,事事都在扭转颓势!
周正阳一事,对金陵都指挥司造成重击,却让张康年在陪都兵部的威望,以飞快的速度攀升。
两相比较之下,黑白相隔,优劣分明。
加之他在军界资历深厚,又与当今赵王是姻亲。
不管是个人才干,还是官场背景,都算得上得天独厚。
因此周正阳事发之后,整个金陵官场如履薄冰,而张康年却把陪都兵部上下权柄,尽数揽入掌中!
甚至金陵官场传闻,当今圣上对他在事发之后,诸般收拾局面的有力之举,都多有肯定。
不少人预言,履任兵部右侍郎不过年余张康年,很可能会迎来再一次荣迁的契机。
……
陪都兵部的各级属官,对这位履职时间不长,但手段心机出众的上官,都心怀敬畏。
刘永富一直等到张康年看过手中公文,才上前说道:
“张大人,这是经火器司监正贾大人核签,苏州、松江两卫炮兵整训记录,请大人核览。”
张康年问道:“火器司那边对整训进展有何判断,两卫炮兵何时完成整训,能正式投入火炮江防守御,金陵都指挥司昨日还派人问询。”
刘永富回道:“下官问过火器司的火炮教习,他说还需要半个月整训,两卫炮兵就可以开拔,运送火炮入卫所驻防。”
张康年又问道:“刘大人,你的兄长在神京礼部供职,我拜托你打听的事情,可是有消息了?”
刘永富笑道:“张大人吩咐的事情,下官不敢怠慢,昨日我收到家兄来信,大人查问之事,已打听清楚了。
神京教坊司已到伎娘更迭之年,部分年岁渐高的曲乐伎,不再适合弹奏演唱,礼部按例会从犯官女眷中遴选,或在民间采买。
而乐女采买的地方,都在江南曲乐兴盛之所,因教坊司琵琶色教头杜清娘,是江南闻名的曲乐大家,所以礼部委托她主理江南采买事宜。
这位杜教头派了三名得力的乐娘,分别下扬州、金陵、杭州府等三地,负责筛选当地上等乐女。
这三名出京办事的乐娘之中,去扬州的叫王珂,下金陵的叫周芸,远赴杭州府的叫毕婉真。
刘永富见张康年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
刘永富的父母和兄长都在神京,他一直想调任会神京做官,可是这种事没有过硬的官场背景,几乎难以登天。
但是眼前这位张大人却不是一般人,陪都兵部很多人都知道,张康年和当年赵王是姻亲,关系十分亲近。
刘永富这般热络为张康年的私事奔走,就想和这位上官打好关系,将来借桥走赵王的路子,有朝一日调回神京为官。
如今见张康年脸上有疑难之色,他一向心眼活络,自然是要示好奉迎的。
问道:“大人打听教坊司曲乐伎之事,不知有何为难之处,或许下官可以为大人排忧。”
张康年淡淡一笑,说道:“倒也不是大事,我有一远亲,多年未曾联络,前些日子听说他故去,因家道沦落,他的独女沦落教坊司。
最近我听到消息,说这人会下江南办差,所以才让刘大人打听此事,如果她真下了江南,作为长辈我想照顾一二,已尽故交之义。”
刘永富笑道:“大人古道热肠,令下官十分钦佩,下官刚才说的三名女子姓名,其中可有大人的晚辈。”
张康年似乎神色有些失落,说道:“这三人都不是我那远亲晚辈,倒是可惜了,应该是我听到的消息有误吧。”
不过还是感谢刘大人相助,我知道刘大人双亲都在神京,我会修书给赵王,神京官如有履缺,可为刘大人筹谋。”
刘永富听了这话,不禁大喜过望,觉得这位上官实在体恤下情,自己只是为了一点事,并能换来这等回报。
张康年将千恩万谢的刘永富打发走,一个在官廨缓缓走动,目光冷厉幽深,口中念叨:“杜清娘,周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