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文想到这几年,自己代表大房插手家中的生意,自己这堂妹一直不动声色。
就算自己在店铺和船队安插心腹,自己堂妹也没说半句闲话。
原本以为她毕竟只是个女儿家,虽然一向聪明,但也不过如此。
遇到自己这个甄家长房嫡孙,多少还是顾忌和忍让。
没想到她只是隐忍不发,一旦自己出事落了下风,她便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
提取店铺红利和余银,是府上老太太同意的;
整顿海船队人员,也凭着新旧更替,淘汰庸碌的目的。
这些作为都是日常有的经营手段。
她做的一切,虽然暗地里会对大房不利,但在明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让甄世文毫无招架之力,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且老太太依旧对三妹十分宠爱,眼下正准备为她和神京贾家议亲。
自己父亲为了积蓄家势,对这件事也非常赞同,甚至还专门书信给荣国府贾政。
如果三妹和那位威远伯定下亲事,对整个甄家都是大有好处。
眼下三妹借着这些势头,如今家里人都要隐隐让着她三分。
自己正犯错禁足,更没办法和她争执,只等她早点嫁出去才能真正消停……。
……
甄世文心中正郁闷,一旁的陈銎却说道:“三爷,存放在海云阁的精铁,对方来过店里一趟,当时没提走东西。
他说我们店铺周围多了一些生面孔,而且最近外面也不太平,怕生出事情,暂时不来提货。”
甄世文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
陈銎继续说道:“还有另外一事,应天知府贾雨村昨日派了心腹家人,将我们送的礼退了回来。
说是那个六合人的案子,府衙又查到了新的左证,可以证明他并无罪责。
昨天就已将人放了,红林街那家铺面我们是拿不到了。”
甄世文听了一堆坏消息,心情已极不痛快,这会子又来这一桩,怒火压不住便冒了上来。
“这贾雨村怎么回事,明明收了我的银子,居然出尔反尔!”
甄世文前些日子,看上的红林街一间旺铺,位置地段不比甄家五间老铺差,而且铺主只是个无家世背景的六合人。
甄家店铺的地权人,都是自己二叔甄应泉,如今也是自己堂妹把持料理,将来要到自己手中,至少也要等到自己堂妹出嫁。
甄世文正想弄一家好铺面,以后自己行事更加方便,便生了心思要买下来。
哪知道那铺主执意不肯出卖,后来甄世文托了中人出来说话。
那铺主碍于中人的面子,又不想卖了产业,便将铺子的价格涨到市价三倍,让甄世文知难而退。
这下可是大大折了他甄三公子的脸面,堂堂金陵甄家世子,被一个六合没根底的刁民为难,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不能忍。
后来还是陈銎出了主意,给那铺主找了个罪名,又使钱挑唆他人状告。
又给应天知府贾雨村送了好处,将那铺主拿问入狱。
只待定了罪名,并可贱价拍卖得到店铺,却没想到贾雨村居然中途变卦。
陈銎说道:“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就找了经常跟着贾雨村出入的门子,使了一些银钱,才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他说贾雨村前日收到一份书信,看过信件内容之后,脸色便非常难看,然后便叫来府衙参军,在房间里商议了很久。
后来不到两天时间,那个六合人突然就被判点无罪,当场被释放了。
三爷,这样看来必定是这份信,让贾雨村改变了主意,那写信的人必定极有威势,能让应天知府都俯首帖耳。
我也没想到这六合人居然有这种跟脚,前面我也查的清楚,这人明明是毫无家世背景的,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份书信来。”
甄家虽是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有权有势,但还没夸张到质问堂堂应天知府。
况且人家还把礼金退了回来,明摆着是办不了事情。
还有那份古怪的书信,来头必定不小,能让应天知府吃瘪,照样也能让他们甄家碰壁。
甄世文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不过也是无可奈何。
……
金陵,宫羽街,清音阁。
三楼雅间中,白瓷香炉之中,焚香袅袅,乳白的烟气,萦绕盘旋,沁人心脾。
邹敏儿穿着碧色寒梅缎面褙子,白色无领薄绸里衣,粉白绣梅枝长裙,修长的裙摆遮住湛蓝色绣花鞋。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正翻看中车司最新线报的贾琮。
她发现他专注之时,便会透出和年龄完全不符的沉静稳重,就像是他不是个青春焕发的少年,而是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他这等年纪,便能做出这么多惊人之举,攀上同龄常人难于望其项背的高位,自然有他的奇异之处。
原本贾琮是每隔一二日来清音阁,和邹敏儿在三楼雅间见面。
他们会盘点中车司的最新信息,查阅沿江各州发回的信报,商议下一步对策。
事后,贾琮还会把相关的信息,传递给大理寺杨宏斌,确保双方在相关事情上实现联动。
贾琮和邹敏儿之间这种相处,自从贾琮到金陵的第二天便已开始
但是自从那日贾琮知道吴嫂失踪,他来清音阁的次数变成每日必到。
火器司公务空闲,他甚至在上衙时间就入清音阁,也不怕惹来官场闲话。
随着贾琮来清音阁次数密集,让邹敏儿的心中生出莫名的踏实,虽心中有难解的心结,但是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她其实想说他不用每天都来,吴嫂失踪,并不代表自己就会有麻烦,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贾琮每天都来,她就每天在三楼的雅室等他,做他们日常会做的那些事,时间会过得很慢,但是也过得很快。
入金陵时间不短,但是周正阳依然下落不明。
而她探查那些应该与父亲的同罪之人,依然毫无头绪。
所以她并不害怕有人找她麻烦,因为这麻烦必定和她关注的事相关。
如果它发生了,那么很可能会因此发现些什么,离开她心中炙热的疑问,就会近一步。
她这种危险的心思,并没有对贾琮说。
他现在不仅每天来清音阁,每次来的时候,还随身带着四个火枪兵护卫,这些人会在大堂边角的位置上喝茶。
她相信就算有人想找自己麻烦,必定也会远远躲开。
贾琮看过手中的文牍,说道:“我把四个火枪兵留给你护卫,有什么事情可以有个照应。”
邹敏儿话音中有不易觉察的温柔,说道:“清音阁中都是女人,我日常住在清音阁后院,那里住的都是阁中曲艺娘子。
内院十二个时辰都有健妇看守,男人根本不能靠近,留他们在这里也没用,你放心,我不出清音阁,不会有事。”
等到贾琮出了雅室离开时,看到邹敏儿站在雅室门口相送,发髻上每日佩戴的那支陈旧铜簪,反射着微弱而清晰的铜光。
走廊上人来人往,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正好路过,还温雅的向他作揖敬礼。
白天的清音阁,人气喧闹,往来皆无粗鄙徒,相迎都是知礼人,这么看也不像是个有危险的地方。
三楼走廊栏杆后,邹敏儿望着贾琮的身影,穿过大堂,最终出了大门,她依旧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
金陵,紫云阁。
明日便是八月二十八日,是甄家老太太的寿辰,
贾琮早就接到贾政从神京来信,让他代表贾家登门拜寿。
昨天甄芳青亲笔手书请帖,让刘显送到兴隆坊贾家老宅,邀请贾琮参加老太太的寿宴,也算礼数做到周到。
而且,甄芳青对龄官十分喜爱,特地让刘显带话,贾琮带龄官一起到府,去甄府后宅相见。
给甄老太太的寿礼,早就由金彩准备好,昨日已由金彩亲自送到甄府,自然不用贾琮操一点心。
贾琮只要在二十八日,代表贾家在甄府露面就可以。
今日他到紫云阁,也是要买一份礼物,不过却和给甄老太太贺寿无关。
因上次甄芳青上门拜会,曾送了一份谢礼,礼尚往来,贾琮自然也要回礼一份。
紫云阁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气贵重衣饰店,出卖各种上等布料、成衣、衣饰、首饰。
也是金陵薛家的招牌店铺,自从薛姨妈带着宝钗和薛蟠去了神京,紫云阁便交给薛家二老爷打理,也就是薛蚪和薛宝琴的父亲。
因为买的是给姑娘家的礼物,自然就带个女伴做参谋,贾琮就带了龄官出来。
龄官自到了金陵,便住进了兴隆坊贾府,日常都在府中度日,贾琮还是第一次带她出来逛金陵城。
所以小姑娘心情十分不错,看得出今日出街,她还是认真修整过仪容。
穿了件绣辛夷花交领对襟,一件粉白薄绵里衣,一条枣红马面长裙,清秀俏美,宛然生姿。
她虽年龄稚嫩,但因戏艺出身,行走举止,自有一股柔雅动人的韵致,才进入紫云阁,便吸引了许多目光。
这个年代的女子,学戏曲有极多讲究,不仅要每日练声学唱,还要化妆彩衣,走步身姿,养气修意,凝神造韵。
这些是对一个女子审美极好的磨练,所以但凡戏伶名角,多是形容气韵不俗之人。
龄官虽然出身贫寒,但在戏班沉浸多年,加之她戏曲天赋极高,生性聪慧明悟,戏家修养十分到家。
目光审美都不俗,没一会儿就帮贾琮挑选了两套衣裙,一套首饰头面。
式样皆清贵别致,但又不显奢侈俗碌,非常合贾琮的心意,觉得带这小姑娘出来买女人东西,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还给龄官买了对金纍丝嵌东珠凤尾耳坠,给豆官买了一身苏绣软绸衣裙。
给曲泓秀和可卿都各自选了礼物,又从店里挑了一支精美的梅花点翠金簪。
……
贾琮带着龄官出了紫云阁,马车走了一段路,见到路上不时有应天府的衙兵差役,三五成队,在街头巷尾巡逻。
贾琮心里微微奇怪,他来时路上还没有这种情形。
当走到一个路口时,看到有大队的锦衣卫在设卡盘查,气氛有些森严紧张。
盘查的锦衣卫中,还有几个穿官衙役服的健妇,手中拿着画像,对过往马车和行人中的妇人,进行甄别比对。
贾琮知道这些健妇是应天府衙女衙役,一般用来管理押解女囚,很多时候因男女有别,她们也会做些涉及妇孺的衙务。
在设卡盘查的锦衣卫中,贾琮还看到一个熟人,金陵锦衣卫千户所百户刘勇。
贾琮的马车刚接近路口关卡,便有几个锦衣卫带着一个女衙上前盘查。
贾琮心中疑惑,便让江流去请刘勇过来说话。
刘勇和贾琮是多年旧识,知道他的马车到了关卡,连忙就赶了过来。
贾琮见到刘勇问道:“刘兄,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要设卡盘查?”
刘勇挥退准备盘查的锦衣卫,说道:“贾大人有所不知,松江锦衣卫今早传来信报,刘敖手下倭寇袭扰松江卫,眼下还在和卫军周旋。”
贾琮听了心中一惊,他来金陵之前并不知刘敖其人。
但是因为周正阳大案,前任金陵都指挥司佥事张康年存疑,而他在金陵都指挥司任职多年,在江南卫军中有不少亲信故旧。
贾琮和邹敏儿顾忌张康年的特殊身份,又从他身上找不到实证,并让中车司收集江南卫军之中,所有四品以上武官详细履历。
希望能从这些中高层卫军武官之中,找到与张康年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在苏州卫指挥使罗雄、松江卫指挥使杜权的履历中,曾多次看到刘敖的名字。
那是因为在最近几年,刘敖手下的东瀛浪人武士,曾经多次袭扰松江卫和苏州卫,在两地周边镇村抢掠,和两卫军士多有鏖战。
刘敖手下虽网罗大批东瀛倭寇,但刘敖却不是东瀛人,而是血脉根正的大周人。
据说刘敖祖籍福建泉州,刘家世代为东海巨盗,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大周立国之处。
刘家的海盗势力最鼎盛之时,曾啸聚上万之众,在大周东南沿海纵横驰骋,大周官军数次派大批水军围剿,都不了了之。
等到当今嘉昭帝推行海政,重开列国海贸,外夷海商为了游商安全,对海路盗匪猖獗,也全力进行抵制。
在各方势力的挤压之下,刘家的海盗势力有所萎缩,不像在十几年前那样蓬勃嚣张。
但在刘敖接过父兄手中权柄之后,情况又再一次发生转变。
据说刘敖年轻时羡慕大周江南繁华,曾在父兄安排下,化名在沿海上岸,曾在金陵拜得名师求学。
十五年前才突然离开大陆,返回海岛接替刘家基业大权。
他这人胸有笔墨,比家中那些只热衷啸聚抢掠的族人,不管是眼界还是城府,都要深远阴森许多。
自从他接过刘家权柄,便招揽了许多在东瀛幕府内斗之中,流落海上的东瀛浪人武士。
有了这些战力强悍的东瀛浪人武士加盟,刘家的海盗势力终于再一次蓬勃复燃。
近四五年时间,袭扰长江入海各州府的倭寇,都和刘敖的势力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贾琮对刘敖的势力袭扰松江卫,并不感到奇怪。
但是松江卫距离金陵有数百里之遥,松江卫遭到刘海手下倭寇袭扰,为何在金陵要衙兵巡街,锦衣卫设置关卡严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