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入场时间截止于农历九月初一的零点,在前一天的晚六时——连天都还没黑下来的时候,阿德勒便已经到场了。他的形象实在好认。除了他,曜州很难再找出一个拥有这样一头瀑布似的浅金长发的男人。
莫惟明坐在对街的大饭店里,二楼。距离有些远,但足够他看到羿家宅邸前的风景。阿德勒是乘着黄包车来的,只带了一个皮箱。看来,他也是以个人名义赴约,否则商会的车辆就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不是一个人来。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有着苍白长发的女人。
有些奇怪。他推了推眼镜,靠窗户更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去。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他只知道,除了某些国家的人,或身患某些疾病的人外,没有谁的头发会呈现这种不健康的颜色。但,那人应该是健康的,否则长发不该如此浓密,比阿德勒还要夸张。
莫惟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将眼镜往下拉了些,便只看到一团黑色。虽然他视力很差,但这足够他确信,远方的那个女人,在常人眼中应当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
她是六道无常。兴许,是霜月君。
做这副眼镜,真是找对人了。他暗想,顺手将眼镜推回原位。女人又化出霜白的长发。驻守在门口的,除了戒备森严的警卫,还有疑似羿昭辰和白冷的男性。即使离那么远,那些警卫……似乎站得比莫惟明印象里更笔挺,气质也更加威严。他隐隐觉得这些人并不简单。
阿德勒上前,与羿昭辰和白冷说了些什么。他的肢体语言倒是热情,反观霜月君,像具尸体一样死气沉沉。羿昭辰和白冷又同时转向霜月君。他们似是费力地解释了一番什么,霜月君不为所动。她频频看向院中宅邸。不难看出,她是想踏入这片领域的。
但,不论芳小姐还是开阳卿的邀请函上,都不曾提及任何与六道无常有关的文字。很显然,他们并不在受邀宾客的行列之中。霜月君大概与他们争辩了一阵,直到另外一个人从建筑里出现。从身高判断,大约是开阳卿·羿晖安。阿德勒已经进去了,他们一定打过照面。
不知道她与霜月君说了什么,后者作思考状,便离开了。
“这座宅邸有特殊的结界。”
莫惟明一惊。他猛回过头,看到施无弃端着一盘松饼走来。这家在老城区经营多年、以本帮菜为特色的餐饮店,终于也向西方文化妥协了吗?看着那层厚厚的、浓稠得发腻的枫糖浆,莫惟明已经开始替他牙疼了。真没想到,刚只是想到他一瞬间,此刻就已经出现。他刚来时没太注意环境,想必施无弃比他来得更早,看得更久。
“看来,想着登高望远的宾客不止我一个啊。”
莫惟明跟着笑了笑。施无弃顺势从临桌坐到他对面,说:“凡事先观望,总是好的。说起来,梧惠小姐怎么没与您同行?”
“她的工作,不方便请假。她决定不来了。”
“这样么?也好,少些是非。看来,心有灵犀选择这家店作为观望地的,只有我们。”
“也会有急不可耐的人……恐怕阿德勒先生是第一个到场的吧?”莫惟明看了眼窗外。
“我想,是的。不过像我们一样,在四面八方伺机而动的人,一定还有许多。阿德勒先生也不是有勇无谋之士,大概也有自己的计划。”
“带着六道无常,就是他的计划吗?您刚说,这里有特殊的结界,是什么意思?”
“我对这种结界非常熟悉。它可以淡化六道无常的感知,从客观上,降低他们对此地的关注度。兴许霜月君也奇怪,在她眼中,这座宅邸为何让她连注意力也无法集中。激活这种结界,需要一种特殊的红石。这类石头很少见,形成原理可以参考鱼惊石,甚至赤真珠之类的东西……只是它通常被发现于爬行动物。通常,它们呈红色。颜色越鲜艳,纯度越高。”
莫惟明微叹道:“您实在是见多识广。”
“活得久罢了。我曾用自己的眼睛,从一位蛇妖手中换取这样一枚红石。我把它戴在一个朋友身上,防止她被人发现。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失败了,但到了今天,对灵力流逝的无常鬼来说,作用反而是比以前大了。”
“奇怪。既然如此,这些石头的作用,不会淡化吗?”
“也会,但凡事总有个比例。您是学医的,大概也能了解人体与药效之间,存在各种复杂的关系吧?各自的环境也有很大影响。红石并不单独起效果,恐怕还设定了其他东西。”
“如此……”
又干坐了一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入秋不比盛夏,白天的时间不那么充沛。实际上在阿德勒进入宅邸后没多久,整条街的路灯就接连亮起了。
“零点前,各位真的能尽数到场吗?”莫惟明有些怀疑,“只有阿德勒先生,从邀请函上开始接待的那一刻出现在现场。其他人,莫不是不打算来了?”
“一共有六个小时。这可是四分之一天。”施无弃笑了笑,“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反正在打烊前,我是汇过去的。您呢?您只打算就这样远远看看,还是也有一探究竟的打算。”
莫惟明承认:“我会去的。”
“届时一起吧。好相互照应。”
“当然。”
莫惟明心里多少有些感谢。他很清楚自己和天玑卿同时出现的价值。无形之中,一些立场就被摆上了台面。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医生,与这样的人结为盟友,哪怕只是表象,也够让开阳卿甚至其他人,对他稍有忌惮了。
“看,刚还说没人呢。这不是来了么?派头还挺大呢。”
施无弃指向窗外。莫惟明抬头望去,看到街上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停在宅邸前。最先从轿里下来的,是一位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