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回:敌友是可以选择的
作者:夜厌白   白夜浮生录最新章节     
    我的话,似乎没什么可说的。若我以行政科科长的身份在这里,倒是欢迎各位监督我的工作;若是以什么洞明卿的身份,恐怕就无可奉告了。我并不知道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我无法为我不明确的工作负责。
    副厅长吗……?确实如此,但说来惭愧,我一直鲜少有身为副厅长的自觉。并非我不愿尽这份职责,而是羿厅长几乎代劳了所有本需要我做的工作。我只有在她需要外出时才会代劳。不过,由于我兼任行政科科长,厅长各项对外会议的材料,主要由我负责整合。
    的确,公安厅事务繁杂,仅有我们是不够的,自然少不了每位同事的支持。什么?太正式了吗……抱歉,我习惯了。我尽量调整一下,用轻松的语气吧。是的——我也认为厅长凡事亲力亲为,身体状况总会堪忧。不过,她总说自己没有问题,每年的体检确实也很健康……大概底子确实扎实,这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还好。虽然总坐在办公室,但也会注意锻炼。其他同事的肩颈腰椎,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要说体质最好的还是辰哥了。当然,如他所言,和工作性质有关。也多亏我小时候常与他们一起训练,现在才不至于让身子骨生锈。
    是的,严格来说,我与他们一起长大。一开始我还挺怕辰哥的,哈哈哈……他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也不理我。我觉得他肯定不喜欢和外人相处。但时间长了,我发现他还是很好说话的。只是他太忙,每天都是各种各样的课程和训练,也顾不上跟我搭话。
    唔……羿家难为我的人并不很多。再怎么说,也有养育之恩,我非常感激每一个人。不如说有人为难我,我反而觉得自在些。我也不希望有谁因为我某种,呃,背景,对我另眼相待。我的义父正是希望我不要太依赖他的名誉。
    我就知道你们会对他感兴趣。关于他的事,我其实并不知道太多。想想看,六道无常都是日理万机的,他也不可能把我带到身边。所以,他才会把我委托给羿家。嗯,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当然,一开始并没有,因为我实在是太小了。这也是长大之后我才开始思考的:为什么是羿家呢?
    我问起这一点的时候,义父并没有瞒着我。他说,这是他所帮助过的、能利用的人情中,条件最好的家族。我知道他既然收我为义子,自是视如己出,想要给我最好的条件。而且对羿家来说,多一张嘴吃饭罢了,还有陪读,是好事。反正神无君并没有提出更高的要求。他也一直教我,低头做事,低调做人。
    是、是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理念,好像与他本人的作风完全相反。哈哈哈哈,证明他一定知道,其实人是应当谦虚的,只是他不想。
    所以,其实羿家的那些研究——我并不知情。我仅是过着普通的生活罢了,那些涉及家族机密的事,自然与我无关。我隐约知道一点,是大家长透露给我的,也就是晖安和辰哥的父亲。那是因为,少年时期,两位偶尔会带我一起参加一些家族会议。并没有人对我的出现说三道四,似是默认我是家族的一员。
    即使如此,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大概,是听说羿帅主张投资了许多研究所,也推动建设了许多图书馆和学校。他自称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我却认为,他的眼光比谁都要独到。当然,想来那些研究项目,和建设选址,应该是莫玄微的团队负责的。大约不少东西,是莫老建议他这么做的。他只需大手一挥,很潇洒,偶尔会让我想起我的义父。只是神无君比他安静太多了,呵呵……
    是的,呵呵呵,我也觉得安——晖安随了她的父亲。辰哥的性格更像母亲,严谨务实,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崭露锋芒。从二位身上,我学到许多。
    唔,羿家奉行精英教育,所以确实……我们的童年不太好过。但我也不知道其他孩童是怎么生活的,也就不觉得。而且,我的任务比他们轻很多,只是在某些时刻跟着陪练罢了,大多数时候很自由。最辛苦的当然还是他们俩了。我单是在一旁看着,都会暗想,是我的话一定坚持不下来的。
    我的义父帮了他们什么?这,可以说么?那我想想应该怎么讲比较通俗。大概就是,很多人会觊觎莫老的研究,所以会从合作方下手。不论是强硬的,还是迂回的手段,都让羿家困扰不已。他们自然是坚定的,奈何缠人的势力太多。神无君帮助他们,化解过数次危机,甚至于羿帅有救命之恩。
    技术是一方面,更引人注意的,还是法器。但据说,现在它被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哈哈,可别问我啊,开阳卿还在场呢。不过即使她不在,这一点我们也是不知道的。除此之外,打仗的事,也让羿帅自顾不暇。有神无君在,那些明枪暗箭都无所遁形。
    神无君帮助他们……是因为一定程度上,他认可羿家的能力。对六道无常来说,人们的势力纷争并不重要。他们只在乎法器的去向。所以,羿家算是有能力长期保管降魔杵,并且不被法器反噬的家族。由于他越来越忙,现在的工作基本上由皋月君接手了。
    皋月君的事也可以说吗?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晖安和辰哥体质特殊,呃,你们是知道的,昨天她也提过——所以需要专业的人来调整饮食,还有训练的方式与作息时间。这个在西方,是叫做营养师吗?我不太清楚,但皋月君确实很早前就入驻羿府。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只知他叫唐鸩。
    后来我就进了公安厅。那时候皋月君没有来,他是晖安成为厅长后才入职医务处的。我一直过着普通的生活。说实话,上一任厅长……的确有着非常严重的作风问题。整个曜州乌烟瘴气,机关贪腐严重。我在他们手下工作,实在压抑。毕竟羿家的教育是相当正派的。羿帅是想磨炼我,让我了解真实的社会。
    我承认,晖安的一些手腕比较极端。但这是有效的,从结果上看,曜州越来越好。我在现在的环境里工作,也会更舒心一些。虽然比以前忙碌太多,但终归是充实的、有价值的。只是苦了辰哥,跟着部队行军几年,有些习惯军旅生活。回来让他坐办公室,反而有点浑身不自在了。
    是吗?这么说来,我在羿家的确是有些边缘的角色了。但与兄妹们相处的时光是真实的,我也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最真实的他们。一开始,厅里知道我们关系的人很少,毕竟晖安总是公事公办。到最后,知情者往往感到十分惊讶,并不认为我们沾亲带故。想来,这也为直接暴露姓名的辰哥增加了挑战。他总对我说,这和我无关,但我仍有些过意不去。
    我自己的家人……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面容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下仇恨。我知足于现在的生活,却更清楚,我本该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很可惜这么多年,我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甚至,神无君告诉我,那场闹剧最直接的参与者,都因各种原因死去。这也代表我的线索彻底中断了。
    是的,我不是曜州本地人。我和父母住在内陆的县城。那个县城不算很大,我家在当地也不是多么富裕的角色。我本有很多亲戚,但他们和我一样,都在一个夜里迎来家破人亡的命运。我是冷家唯一的幸存者。
    我已经不再做噩梦了。但还小的时候,我仍会梦到那些刀光剑影。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射击训练的声音,都心惊胆战,神经过敏。我用了很久才能适应。说来有趣,我真正克服对枪的恐惧,是羿帅让我自己拿起它,朝着靶子打一枪。那时候我吓坏了,但碍于他的威严,依然拿起了枪。
    我的第一次射击并没有理想的成绩。因为我没有任何基础,连上膛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更是因后坐力跌坐在地上。大家都笑起来,我忽然觉得不那么可怕了。枪声的回响散去,笑声还在。将沉甸甸的枪拿在手里,就好像我抓住了我的恐惧。
    我的义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你们也知道,六道无常的行当,有救济就有杀伐。有一方得到帮助,另一方就会损失利益。他杀过很多人,尤其在乱世。他说自己的生父母,死于自己工作的组织之手。那是一个残忍的刺客集团,但时至今日,已无人知晓它们的名字。
    这也要归功于他自己的努力。他死后,用了很多年时间,成为这个组织实际的幕后掌权人。他像一个影子的首领,对他们施加影响。他们的作风不再那么残暴,直到整个组织完全从内部瓦解,销声匿迹。他说,为这一刻,他坚持了一千年……一千年。当然了,那时候的他已不仅是仇恨的驱使,而是有另外的使命作为动力了。我深受触动,问他,我若坚持下去,有朝一日也能为家人报仇吗?
    你们猜他怎么说?他倒是直白,让我“想都不要想”,因为我活不了一千多年。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多少也有些气馁。我又问,那如果我也成为六道无常呢?他又让我“想都不要想”,还给我后背猛拍了一巴掌。
    我……现在多少理解他的用意。何况,六道无常如今不也……
    不过,这只是我想说的那个故事的前缀。他身为那个刺客组织的一员时,必然会随他们做一些烧杀抢掠之事。他直白地承认,自己也犯下许多灭门恶行,好人坏人都有。其中,有人得到了砗磲的法器,便被恶人盯上,向这个集团下达了灭口的命令。他放过了一个孩子,然后那个孩子,在十年后成为他的仇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成为青年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死于他手。多年的愤恨落下了帷幕。这是没办法的,因为他已经成为恶使。不论他想不想杀,那人都必须死。
    我问他,那他救我,是为了给当时的自己赎罪吗?可实际上,他说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存在过……一切恩怨都是青年的一厢情愿。至于我,和其他人一样,想救便救了。连其他六道无常也告诉过我,他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救过不管的很多人,找到归宿的也很多人。
    他总是这样随性的。
    我不可能怨恨他只救下我。毕竟加害我家人的,另有其人。也不必假设,若他真是我的仇人又当如何,那没有意义。我感谢他救下我,还有为我保障衣食住行,甚至让我受到高等教育的羿家。
    我生父母的事?我当然会继续追查下去。我知道,我的时间没有那么漫长,信息也十分有限。但这是我必须做的事。做人不能忘本,这正是义父给我现在这个名字的原因。
    我……没有开阳卿口中,属于羿家的那般大义。但,我愿意为曜州,以及我的国家和人民鞠躬尽瘁。可能你们中的一些人会觉得,相较于开阳卿,我有些摇摆不定,但我绝不软弱。我始终会听从她的指挥,这不仅是羿家的恩情,还有我个人的家国情怀。
    说到这里,我的立场应该已经很明确了。能说出这些具有私人感情的话,也是因为这场聚会的性质。现在,我和开阳卿一样,视各位为友人,还望诸位光临寒舍,也觉宾至如归。但等待聚会结束,走出宅院的大门,我们仍各为其主。
    至于之后的我们,能继续朋友的身份相处,还是保持或成为敌人,就看接下来的几天中,各位是何态度,作何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