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云吃着饭,看着对面的苏若寒。
自从他坐到这里以后,整个人就是一副悲伤的样子,这个样子怎么担起整个国家的兴亡。
看来他还是有必要好好教教他。
至少是能帮他解开一点心结。
殇云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正高高地挂在东边,是初升的新阳。
天气还早。
他或许可以带着苏若寒去一些地方转转。
苏若寒手中的动作极慢,半天也不过是吃了一点点。
筷子一直在一旁闲置着,一直喝自己面前的汤。
“你愿跟我去一个地方吗?”殇云酝酿着自己应该怎么开口才算是合适。
“什么地方?”苏若寒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母亲去世前和他说的话以及昨夜父皇对他说的话在脑海里交替出现。
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去了你就知道了。”殇云拉起苏若寒的手,带他回了客房,然后两个人换上了便衣,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衣服。
走过无数条小巷,殇云和苏若寒来到了一间破庙前。
推开破败的大门,里面满是灰尘。
有一尊佛像还完好无损地立在眼前。
桌案上摆放着一些点心还有水果什么的,但是点心上面却有着黑色的点点。
水果也是一些旧的,有的只剩下了一层皮,有着斑驳伤痕。
更甚至于有一些直接就坏掉了。
“殇云兄为何要带我来这里?”苏若寒可不会认为殇云是带他来拜佛以保平安的。
听到此话,殇云正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口。
却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看到殇云的反应后。
苏若寒顺着殇云的视线看过去,竟然有一双小手正在悄悄地拿桌案上的供品。
而这人就在佛像的下面躲着。
苏若寒走过去,抓住那双手。
藏在佛像下面的人听到动静所以藏了起来,外面的人正在说话,他心想反正也不会注意到他,他就拿些果子吃。
没想到就是这样,他的手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挣脱不开。
“放开我,放开我。”手腕处传来的痛感让佛像下藏身的人不由地大喊出声。
苏若寒撩开铺在桌子的布帘,下面的那个幼稚的面容暴露在两个人的面前。
“出来。”殇云在一旁大喝一声,不是他不想温柔地说话,实在是他不会。
明明在看到这小孩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小声一点说话。
可是这话出口以后,自己听着都觉冷。
躲在下面的孩子在听到殇云的这声喝令后,脖子吓得往后缩了缩。
苏若寒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男孩,他的脸上满是脏污,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眼下正值初春,寒意仍旧料峭。
若是说这男孩身上还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那双瞳孔,很亮,透着天真无邪的善良与纯真。
这是唯一一点符合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
“你们想干嘛?”小男孩一脸防备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他们的身上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可是很干净,很整洁,想必也是讲究的人家。
至少是生活上还过得去。
不像他们一家人,只能颠沛流离。
有时候他在想要是能有一间属于他们家的屋子那该有多好!
就不需要再在这破庙里或者是郊外的山洞里睡觉了。
看着小男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不停地转来转去,殇云就知道这小机灵鬼一定是在想什么鬼主意呢!
“小弟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苏若寒看着这个只到他大腿根的小不点儿,这个年纪不应该是在家里被众人呵护在掌心里的时候吗?
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看着这个孩子,苏若寒心中那沉积许久的阴霾也淡了不少。
风刮动得破旧的窗户嘎吱嘎吱轻响,尘土漫天飞扬,连蜘蛛网都被撕扯得乱七八糟。
那声音有节奏地响在人的耳边,似是在提醒着这个屋子的人。
小男孩看着这个温声细语的大哥哥,他的眉眼处似乎染上了浓浓的愁怨,久久不散。
可是给他的感觉却很亲人。
不像那个。
站在不远处的某人瞧着这孩子脸上的表情,怎的,他还被区别看待了?
真是个小屁孩,他懒得打理他。
本来想着带苏若寒来此地为他开解开解,如今可好,多了一个小萝卜头,这话还怎么说的出口。
要不把这孩子丢出去?殇云的眼神幽幽。
小男孩正看着苏若寒的脸,突然觉察到一股视线向他这边捕捉而来。
一下子对上了那副幽深的瞳孔。
不好,危机感笼罩在小男孩的脑海里。
这个人想对他不利,如今唯有,小男孩突然抱住苏若寒的大腿。
“大哥哥,我父母出去找吃的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他们,可是我实在是太饿了,这才吃了几个佛爷的果子。”
小男孩不知道苏若寒是干什么的,可是既然来这里,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一来是和他们一样,无处可归,寻一个遮风挡雨之所,二来就是来拜佛的。
若是前者还好说,大不了分他们一半就是了,他见过好多人在街头活活被饿死的,呜咽声,还有那垂死的挣扎以及不甘心。
那迟迟不愿意闭上的眼睛。
可是看着两个人的装扮,小男孩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
那么就是第二种,要是第二种就惨了。
这佛爷在参拜人心中那可是绝对的存在,是不容人亵渎的神灵。
他的做法分明是对神灵的不敬,若是按他们的道理来说,打他一顿都是轻的了。
这个大哥哥还是个好人,自己据实相告,再装个小可怜,会不会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小男孩的话里透着丝丝的委屈,若非是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
那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似是在告诉苏若寒,像他这样的幼童又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苏若寒听到小男孩的回答,心下有些疑惑。
“你们没有住的地方吗?”这破庙虽然可以遮蔽一时的风雨,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这孩子还这么小,这环境下真的能够顺利地长大吗?
那露出的脚趾,瑟瑟发抖的小腿。
苏若寒没有办法想象这孩子是如何熬过来的。
瞬间他的眼眶红了,顺带着眼尾的那抹红意也更深。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男孩注意到了苏若寒那猩红的眼睛。
他这是不怪自己了?还是要惩罚自己呢?
可是由于苏若寒给这个小男孩留下的印象实在是不错,这一次,他相信后者。
小男孩乖乖地站在苏若寒的面前,嘴唇虽然冻的发紫,可是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清甜。
“我们没有,自从家被洪水冲走以后,我和爹爹还有娘亲就四处流浪。”
小男孩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眼里的光一寸寸消逝下去,看得出来那段回忆对于小男孩来说无疑是他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你们就是难民?”苏若寒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就是因为这件事第一次离京去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也正是因此,他才看清楚了自己的境地。
大哥哥怎么会知道?小男孩的心中很是震惊。
在孩子的世界里其实也很简单,告诉你了你才会知道,不告诉你你就能猜出来。
那是神人!
所以在小孩子的眼里,大人都是无所不能的“神”。
苏若寒很想对小男孩说一句对不起,他原本应该是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人,可是却终究没有做到。
可是看着小男孩眼里的崇拜,苏若寒的话还是再一次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说再多又有何用?
本来这灾情就很严峻,再加上陈家的从中作梗,致使此事一拖再拖。
如今数月过去了,父皇的身体不好,再加上自己又出事的原因,朝中上下定是无人敢再提赈灾的事情。
“大哥哥,你没事吧!”小男孩看着苏若寒逐渐垂下来的眼眸,心里不知为何也涌起一阵难过。
可能悲伤的情绪都会传染的吧!
小男孩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从前每次阿娘被父亲气哭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伤心。
就是这个样子的。
“没事。”苏若寒意识到是自己的情绪没有控制好。
他以前总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整日生活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或者永远都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可是这天下之苦又何其之多,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若是和眼前这个小男孩相比,自己还是幸运的,他至少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上的艰难。
苏若寒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佛像。
世人常说佛慈悲待人,只要诚心礼佛,此一生都会平安顺遂,可是这世间疾苦如此之多,它却无能为力。
任由着落花被残风撕裂,骄日被乌云遮挡。
事在人为,既然身在这个位置就要担当起自己的责任,这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既然他有能力改变这种局面,那他就不能退缩,箭在弦上,无论是他愿不愿意都会是一样的。
被动地接收,和充满信心地区去全力以赴有着巨大的差别。
“谢谢你解开了大哥哥心中一直以来困扰的难题。”
苏若寒的手摸上小男孩的脑袋,宠溺地看着那张布满了泥污的脸。
“我,我还能帮到大哥哥?”小男孩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置信。
这个好看的哥哥居然会因为自己而解开心结,那自己是不是也很厉害。
“嗯。”
苏若寒蹲下身子,掏了掏自己的衣兜。
脸上露出一阵羞愧。
小男孩只见苏若寒的手在兜子里摸来摸去,不知是在干什么?
“大哥哥,你是身上痒吗?”
小男孩探究的神色看着苏若寒放在兜子里的手。
“要不,我帮你挠挠?”说着小男孩就伸出自己的手要去帮苏若寒。
殇云在一旁瞧着,看着小男孩那动作,心里不由地腹诽道。
“这小孩子这么天真的嘛?”
“不行,我的手太脏了。”小男孩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黑色土渍。
他使劲地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擦,可是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消除。
“抱歉啊,大哥哥。我不能弄脏你的衣服。”说完,小男孩用自己纤弱的手指了指苏若寒身上的那身衣服。
以前阿娘也会为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可是子那天以后,阿娘就没有时间再给他洗衣服了。
他们每天连饭都吃不饱。
和他从前要好的玩伴也尽数都在那场无情的洪水中被冲刷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再也回不来了。
“傻孩子。”苏若寒听着小男孩嘴里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了,可是却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殇云兄,你身上可带着银子?”苏若寒一边摸着小男孩的头,一边扭头问殇云。
被突然点到名的殇云,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他以为苏若寒还要和那孩子聊多久呢!
他已经无聊到看那尊佛像很久了。
“银子?”
听着殇云的话,苏若寒就明白了。
肯定没有,他怎么能指望风清气正的殇云师傅身上会带着一些金银呢?
他正伸手去拔自己头上的发冠,这个东西卖了或许还能值点钱,至少可以帮小男孩一家先缓解一下困难。
“有啊!你要多少?”
苏若寒的手顿时停在发上,他是不是听错了。
再一次回头,发现殇云的手里确实拿着一个荷包,里面是鼓鼓的。
好像是银两。
“殇云兄怎么会带着?”在苏若寒的意识里,他觉得殇云这种修道之人定是视钱财如粪土,不会随身携带。
“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殇云的手掂了掂,要是不要的话,他可就收回去了。
殇云才不会告诉苏若寒自己是上次因为付账的时候没有带银子而被众人围观。
之后,自己便也带着一些银子,万一和林七出去玩的话也不至于再破坏了氛围。
“要 ,那我就先谢过殇云兄。”苏若寒慢慢地站起身来,因为蹲的时间比较长,他的膝盖有些许的酸痛,走路的时候有些歪歪扭扭。
小男孩扶住苏若寒那略微倾斜的身体。
“大哥哥。”小男孩的语气里充满着担忧。
“我没事儿。”苏若寒冲着小男孩温柔地笑了笑。
一双素白的手微微张开,里面放着一个绣着竹叶的荷包。
别致淡雅。
苏若寒从殇云的手里接过,然后放在小男孩的手里。
感知到手里的重量,小男孩隐隐也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娘亲说过,礼尚往来是彼此相交的根本。
不能随便接收受别人的好意。
无功不受禄!
“不行的,大哥哥。”
稚嫩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执着的坚定。
破旧的帷幛飘来飘去,整间屋子显得格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