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两个太阳,一个挂在九霄云海之中,一个挂在琼楼金阙之上。
云海中的太阳,笼罩三界六道,给予万物生长的温度,金阙上的太阳,笼罩四海万民,在给予温度的同时,还散着冰冷的戾气。
两脚踩着石阶往上走,越是靠近两仪殿,那高挂在屋檐上的金匾越是刺眼。
程良骏的心,越发的不宁,又上了两个台阶后,他终是忍不住,停下唤道:“殿下。”
李承乾驻足,转身看来。
程良骏面色凝重道:“殿下,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他恨您恨的入骨,要不,要不干脆将药直接下进点心里,这还安全些。”
眨眨眼睛,李承乾摇头道:“他不会吃的,从这次父皇寿辰就能看的出来,这小子不仅心里头有怨气,还是个小性子十足的人,现在从长安送去的东西,怕是都会让他觉得碍眼,让他觉得来气,他别说吃了,不直接踩个稀巴烂,就不错了。”
顿了顿,紧接着又道:“其次,我跟他斗了那么多年,互相之间可说是水火不容,最近这些日子,我这么上赶子的关心他,父皇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头必然有几分疑虑,他就算吃了,可吃了我送的点心之后,人立马就病了,这让父皇如何作想,恐怕会觉得我心怀叵测。”
程良骏张张嘴,转而道:“那要不小的亲自送去钧州,这样更安全些,星夜赶路,一个来回最多也就三四天,不耽误其他事。”
说话间,两个宫人从上面下来,程良骏嘴一闭,待他们过去之后,又接着低声道:“再说,小的亲自去,他如果要是不愿意的话,那还能有机会把药和信给处理掉,到时候就算……”
话没说完,只见李承乾突的伸出手来,程良骏迟疑的抬起头,而后将点心递了过去。
李承乾缓缓道:“他现在处于圈禁之中,起居出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算让你去了,你又如何能见的到他。”
程良骏脱口而出道:“我可以晚上翻进去。”
“他那王府,不过是个三进院子,里里外外住满了人,你怕是刚越过墙头,就得被逮个正着。”李承乾故作轻松道:“行了,那小子虽然胆小惜身,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凶狠的,他一门心思想回长安来,我相信,他会知道怎么选的。”
说完,李承乾转身接着往上去,程良骏抬头看看,无力的跟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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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刚从小酣中醒来,也许是因为太过闷热的缘故,皇帝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接过随侍递来的湿凉毛巾,李世民擦擦脸颊脖颈,说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瞧瞧,就是眯了会,出了一身的汗。”
张阿难轻声道:“要不奴婢让他们摆上几个冰盆。”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而后摇摇头:“算了,年纪大了,禁不住那冰块融化后的寒气了。”
看着皇帝如树皮般枯皱的皮肤,再想想当年英姿勃勃的秦王,张阿难不禁涌出几分酸楚来。
这时。
李承乾进来。
规规矩矩行完礼,后两步上前,将点心放到案牍上,再从怀中掏出写好的信。
“父皇,昨日听您说,青雀早晚一直饮酒,孩儿担忧他身子,所以写了封规劝的信,希望您差人送去,还有这些点心,都是这个季节特有的,他在钧州怕是也吃不到,一并带去让他尝尝吧。”
李世民将信封接过,顿时,李承乾的心提了起来。
不同于上一次那封信,这次写给李泰的信,话语十分的直白,里头有着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的话,尤其是李世民,如果,如果皇帝现在打开信封,那么李承乾恐怕无法安然离开两仪殿。
李承乾强装镇定。
李世民抬眸看了看,随即手一伸,将信递给张阿难道:“差人即刻送去钧州。”
“诺。”
张阿难拿着信和点心走了,李承乾暗戳戳的松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皇帝闲聊了会,直到张阿难回来,见的这位张公公没什么异色,李承乾这才放心告辞。
这一茬过后,李承乾又在宫中住了五日,每天除了早晚请安之外,皆都在秦王府中待着。
在这五天中,放在书架旁的木箱,一直没有干过,当水分蒸发之后,李承乾就会让程良骏去打水,然后将箱子前后左右,再泼的湿哒哒的。
木头遇水,本就容易发腐,这箱子虽然刷了防水的藤漆,但也架不住天天被人用水泼,五天的时间,本是朱红色的箱子,变成了介乎于咖啡色和黑色相融的颜色,同时,还散着一股腐味,自那股腐味之中,隐隐还有股独特的味道。
李承乾蹲在箱子前,将脸凑过去,吸了吸鼻子,随即站起身将程良骏唤来,准备和他一起抬木箱。
“殿下,我来就是。”
程良骏说着又将腰弯下,李承乾赶忙道:“泡了这么些天,这箱子禁不住蛮力了,你抬前边,我抬后边,动作要轻,别给弄散架了。”
程良骏点点头。
二人随即各自蹲下,紧抓住下底两角,一声吆喝后,合力将箱子抬起,转放至前厅的坐榻前。
两扇朱红色的屋门朝外敞开着,一道道光柱洒进来,刚好将坐榻的这一块区域笼罩在内,跟屋中其他地方比起来,这一处位置光照更足,温度也更加的高,就连脚下的地板都有些烫脚。
李承乾绕着木箱转悠两圈,仔仔细细一番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将前厅内堂的窗户全都给关上,在跟李世民说过后,便和程良骏离开了皇宫。
出了大内,也没直回昭陵,而是去了西城,去了西城最乱的一坊:归义坊。
住在这归义坊的,基本都是胡人,既有突厥人,也有西域人,还有不知从哪跑来的蓝眼睛金头发的人,昆仑奴也有不少。
不同的习惯,不同的语言,共同造就了这一坊,使其成为了长安城中有名的腌臜藏垢之地。
马车刚一穿过坊门,李承乾就感受到了一种被窥视感,就像是草地上的兔子,被躲在暗中的毒蛇给盯上了似的,程良骏握紧手中的剑,一边小心驾着车,一边用余光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有震慑力,使得那些想要抢车的宵小不敢擅动,最终,马车安全到达一处小院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