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阵阵，人影幢幢，殿外头有些吵闹，正看折子的李世民，不喜道：“出去看看。”
    张阿难点点头，迈步往下去，至门口时，自外头突的跑进来一人，他的速度很快，如是一道旋风，让人躲都来不及躲，张阿难与其撞了个满怀，两人一个趔趄，皆都向后倒去。
    李世民抬首，见的两人四仰八叉的，心中顿时来气，也没了批阅的心思，将折子往桌上一扔，呵斥道：“成何体统，你等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张阿难与闯进来的殿中省常侍刘森，立马爬起来，脑袋伏在地上道：“奴婢有罪，皇上息怒。”
    李世民冷眼相视，心中打定主意，让二人先跪上半个时辰再说。
    “陛下。”
    刘森颤声道：“王府…王府走水了，火势太大了，都快……都快烧到含光殿了。”
    李世民面色一变，连忙起身往外去，到了门口，只见的秦王府方向，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甚至，就是站在两仪殿，都能感觉到灼热感。
    皇帝身子向后栽去，张阿难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一把，几个深呼吸，强稳住心神，李世民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道：“调集金吾卫，立刻灭火。”
    张阿难点点头，急忙去调派人手。
    除了保证皇宫安全之外，防火也是金吾卫的职责之一，每月，他们都会进行相关的训练，在大营之中，也常备着灭火的工具，除了值守宫门的人之外，余下能调动的，张阿难全叫着去了秦王府。
    此时，雕栏玉砌的王府，已经被烧了大半，当下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再加上又都是木质建筑，一旦起大火，本就容易失控。
    在秦王府的南边，上百个宫女太监拿着水盆皮袋等所有能用来盛水的东西，倾尽全力的与火龙纠缠着，以防止火势再接着往外蔓延。
    待金吾卫到位之后，张阿难将人分为两部分，一大部分人去南边帮那些个宫人，以防止火真的烧向含光殿，这含光殿紧临着大明宫，从贞观八年开始，到现在贞观十九年，修了整整十一年，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好不容易才修好的新宫，这要是给烧个一干二净，李世民怕是能气死。
    剩下的一小部分，约摸只有二百来人，则沿着秦王府外围，于东西两个方向，架设溅筒灭火器，对起火点持续进行喷水。
    这溅筒灭火器，就是古代的水枪，做法倒也简单，将竹子按竹节断开，剥离出竹子的薄皮，将其缝合成水袋，外表用铜皮覆盖，再置一粗大的水管，三五人按压水袋，就可借用压力，将水喷出二三十米远。
    同心协力之下，火势不再向外蔓延，含光殿是保住了，大明宫也保住了，但秦王府就没办法了，烧的实在太厉害了，凭借人力已经是无法扑灭，只是做视其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整整一天一夜，秦王府就像是一盏明灯，照亮着长安，吸引着皇宫内外，所有人的眼球，李世民一夜未睡，待的次日天刚有抹亮，皇帝就来到了秦王府这。
    一切都没了，秦王府本有屋舍五十七间，现在全都没了，房子成了黑糊糊的灰烬，亭楼景观则都变成了焦土。
    李世民心头如遭一记重锤，这可是他的家啊，这座王府里，有着他的喜怒哀乐，有着他的青春荣耀，有着他的血雨腥风，有着他为数不多的，与妻儿老小的欢乐时光，他的一切，都是从这座王府里开始的。
    皇帝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不禁泛起了水雾，站在身后的张阿难和刘森，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两个都是秦王府出身，自然知道皇帝对这王府有多看重。
    有个词，叫故土难离，与之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做故宅难舍，这王府，不仅仅是座宅子，还是李世民的过去，现在一把火，什么都没了。
    李世民就这么站着，两眼看着那些灰烬。
    皇帝此时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总之，让人觉得他现在有些可怜，就像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孤寡老头，可怜巴巴的恳求屋中人让自己进去一般。
    过了许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只听的他嗓音嘶哑道：“刘森。”
    “奴…奴婢在。”
    刘森一个激灵，战战兢兢上前。
    李世民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声道：“为什么会失火。”
    刘森跪地，头抬也不好抬，颤声道：“奴婢不知，昨日奴婢差人来打扫王府，他们……他们不知怎么搞的，就突然失了火，平日里负责打扫王府的那总管，直接，直接就被烧死了，陛下息怒。”
    李世民冷眼看来，顿时，宛如被猛禽窥视，刘森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片刻。
    皇帝转过身去，接着看向那些残垣断壁，淡淡道：“去，将昨日负责清扫王府之人，全都处死。”
    刘森头皮一麻，张阿难张张嘴，小声劝道：“皇上，临近太子殿下婚期，是否有些……奴婢斗胆，请陛下饶恕他们一次。”
    张阿难跪在了刘森一旁，李世民既不说什么，也不看他两人，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又过了会，李治过来，他出生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当了皇帝， 平常起居都是在立政殿，所以李治基本没在秦王府待过，自然，他对这王府也就没有什么感情，烧不烧的，李治不在乎，行礼问过安后，李治轻声道：“父皇息怒，天灾难免，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李世民一眼看来，李治惶恐的低下了头，随即，又看向张阿难和刘森，沉默须臾后，叹气道：“罢了，你们两个起来吧，昨日负责打扫秦王府的人，每人杖责三十，然后将他们打发去掖庭局吧。”
    刘森和张阿难起来，李世民也不再管他们，突的将手抬起，李治非常有眼色的扶住胳膊，父子二人一同往里面去。
    在满目的废墟中，李世民待了足足半天，随后这才回了两仪殿。
    一夜没睡的皇帝，明明困得要死，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回想着许多以前的事情。
    本来，有些事情，有些人，在李世民的心中，都差不多忘了，现在这把火，如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回忆的锁，皇帝突的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