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六刻。
往日这个时候,清风楼早已开门营业。
但今日,店门却还紧闭着。
大堂之中,不少桌椅被挪到了两边,中间腾出一大片空地来,站了满满当当三排人,都是居住在清风楼的学子。
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炷香,在他们的正前方,挂着文昌帝君的画像。
众学子齐齐参拜,然后挨个上前,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
杜爱同就在画像旁站着,每有学子将香插下,他就会笑着跟其说上两句什么。
等到郝处俊时,杜爱同笑着道:“处俊兄,富贵荣华,就在今日。”
“承萧掌柜吉言。”
郝处俊躬身一拜,转向着门外去。
到了卢彦伦,见他心神不宁,眼中满是憔悴,杜爱同又道:“彦伦贤弟,且放宽心,今日必可榜上有名。”
卢彦伦挤出一个笑容,“多谢萧掌柜。”
从店中出来,只见郝处俊正在一边等人,二人并肩而行,一同向着宫城去。
此时,在朱雀门外的宫墙上,已张贴出了贡榜,按照进士明经等科目,贡榜一共有六张,皆都是大红色的硬纸,足有一人多高,每一个名字都很大,就是在一二十米外都能看得清,在名字之后,还写有籍贯等信息,已防止重名重姓。
贡榜之前,脑袋攒动,围了不少人,其中,有年轻者,也有年迈者,有贵家子,也有贫家子,不管年龄出身有何不同,现在,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皆都抬着头,眼中带着饥渴,同时又有着害怕,一个个目光虔诚的看着贡榜。
脑袋自上而下,缓缓的移动,就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若是看到了自个的名字,基本都会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鼻涕一把,笑的撕心裂肺。
若是扫来扫去,眼瞅着眼睛都快把纸给看破了,也寻不到自己的名字时,有些失魂落魄的一脸哀伤,有些则捶胸顿足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几张纸下,众生百态。
贡榜就在不远处,猩红刺眼的朱色,像是妖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卢彦伦小腿不受控的抖了起来,连膝盖也莫名一软,人直接向着地上坐去。
万幸,就在即将瘫倒之时,郝处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处……处……处俊,我……我要中不了,该……该怎么办?”
牙关哐当哐当的颤着,豌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不断落下,卢彦伦心跳的厉害。
郝处俊轻声细语道:“不会的,放心好了,你肯定能中的,我相信你。”
卢彦伦面色僵硬的强笑一声,连着几口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足了些勇气,正欲往贡榜去的时候,两腿却是不知怎得了,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僵硬的动都动不了。
“处俊,我……我动不了了。”
卢彦伦哭丧着脸。
郝处俊无奈的笑笑,“要不你就在这等我,我过去看。”
卢彦伦也实在是没勇气亲自去看。
还没到贡榜前呢,他的心就跳的厉害,眼瞅着都像是想要从胸膛之中跳出来似的,这要是亲自过去看,一旦真的没中,卢彦伦都觉得,他怕是能直接晕死在那榜单下。
“那你去看吧,我在这等你。”
郝处俊点点头,大步向着贡榜去。
挤过人群,郝处俊抬头一看,眼前的刚好是明经科,不似他人看的那么仔细,他一眼快速扫完,随即嘴角微微一扬,接着往右边挤去。
挤着挤着,身边突然没了人,郝处俊抬头一看,进士科的榜单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高德阳,祖籍渤海蓨县,家住长安升平坊,父:尚书省舍人高履行,母:东阳公主。
郝处俊的嘴角僵住。
他不可思议的再看看。
偌大的榜单上,仍是空落落的,只有高德阳一人的名字。
没中。
他竟然没中,
一时间,心绪复杂万千。
为什么会没中?
郝处俊想不明白。
帖经、诗赋,连着两场,他的成绩只排在高德阳之后,最后一场策问,郝处俊自觉答的还可以,就算达不到满分水平,起码也能得个中上,为何就是落榜了呢。
郝处俊失魂落魄的,向着身后走去,此时,英气的脸上没了自信,明亮的眸子也变得暗淡。
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晃荡,卢彦伦咽咽口水,心跳的更加厉害。
“处……处俊,如……如何。”
郝处俊抬起头,有气无力道:“彦伦,你中了。”
“真的?”
卢彦伦大呼一声,瞬时喜笑颜开。
不过,转眼间,他又压下笑容,小心翼翼问道:“处俊,你呢,你中了吗?”
郝处俊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会?”
卢彦伦又是惊呼一声,“依你的学问,怎么会中不了,咱们来长安的时候,州中助教还说,你必扬名此届科考,怎会没中呢。”
说完,似是不信,腿脚利落的向着贡榜跑去。
郝处俊站在原地,如霜打的茄子,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两眼傻傻的盯着地上的蚂蚁。
卢彦伦很快去而复返,他叹口气,安慰道:“处俊,你也别太难过,进士本来就难考,就是考不上也不丢人,反正这才是你第一次考举,你看看,那些人中,有许多人头发都白了,不中就不中,大不了,下一届再考就是了。”
郝处俊看向卢彦伦所说的头发花白那几人,一时间,心中突的绝望起来。
今科不中,等三年,再来赴考,如果还不中呢,要一科接一科,一直这么考下去吗,最终就像那几个老学子一样,熬白了头,一辈子都耗在科举之上。
郝处俊心生恶寒,手背都涌出了鸡皮疙瘩,“不,不考了!”
“嗯?处俊,你说什么?”
“我就考这一届,下一科不考了。”
卢彦伦有些懵,“不考科举,那你做什么?”
“回安州,侍孝母亲,伺弄家中那几百亩田地。”
郝处俊的手,洁白细嫩,卢彦伦实在无法想象,他不去握笔杆子,转而去拿锄头的样子。
“处俊,不过一时失利,何须如此丧气,你自幼寒窗苦读至今,不考科举了,前半生的心血不白费了。”
郝处俊摇摇头,一边自顾自的往前去,一边说道:“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是为了知礼义廉耻,不只是为了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