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时期,陈群制定九品中正制,至此,家世成为了能不能做官,以及能做多大官的重要因素。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名门望族之人,自出生那一刻起,他们的前路,注定坦荡光明。
哪怕是不学无术,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想,随时随地都能入仕。
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都如那菜市场上的萝卜一般,任由他们挑选。
对于这些人来说,权利富贵,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而寒门之人呢,他们要想夺得一份富贵,不仅得玩命的埋头苦读,还得耗尽家中所有资源,还得看老天爷是否会眷顾。
拿唐时的科举来说,想参加科考,有两种途径,一是进入官学,比如国子六学,比如设立在各州的州学。
国子六学中,混迹的都是达官贵人富绅之子,普通人家,想要进入国子六学,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而州学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想入州学,得先入县学,按唐时的规定,上县置生徒四十员,中县置生徒三十员,下县置生徒二十员。
一个上县,起码十余万人,而县学只招四十名学生,一个下县,最少也有两三万人,却只招区区二十名学生。
在这样的规定下,用脚指头都可想得出,能入官学读书的都是什么人家的子弟。
官学生,可自由参加科考,而非官学生,如卢彦伦和郝处俊这样的在家自学者,想要参加科考,就得需要人举荐。
而举荐,也是有着名额限制的,一个上州,只能举荐五人,一个中州,只能举荐三人,一个下州,只能举荐一人。
从这些条条框框就可看出,无权无势之人,想要出头是有多么的难。
同时,也可看出,权贵为了垄断权势,是费了多少的心思。
他们制定下各种规矩,用这些规矩编制出一道大网,这张网,足可让九成九的人永无出头之日,这张网,故意露着一条缝,让你看得见分希望,有了希望,就会顺从,如此,便可让人乖乖的按照他们的设计,挤破了脑袋去博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如此,他们就可安心的享受荣华富贵,就可保证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权势不断。
一道网,分割出了两个群体。
站在上面的,叫贵人。
挤在下面的,叫庶人。
贵人,庶人。
一方逍遥于云端,一方挣扎于泥泞。
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这就是群体,亦可称为阶级。
阶级,历来都是对立的。
自魏晋到隋唐,世家名门就像是两座大山,他们压迫寒门数百年,他们作威作福了数百年。
没人会喜欢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寒门的心中,早都憋了一团火,他们对于世家名门的怨恨,早已到达了阈值,对于他们肆无忌惮的欺辱打压,也早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只是,数百年的欺压,已让一些人,习以为常,已让一些人,变得麻木不仁。
他们的心头,都上了一把锁。
怒火,愤恨,不甘,都被这把锁牢牢锁住。
他们需要刺激,需要一个人,来打开心头的锁。
来将他们的怒火,愤恨,不甘,通通都引诱出来。
雪崩,往往只是一片雪花先发生了滑动,有时候,山崩地裂,也许只是因蚂蚁打了个洞。
距离朱雀门一里多远的位置,有一香茗茶楼,李承乾坐在二楼,看着远处汇聚的朦胧人潮,眼中有着满满的期望。
他十分希望,在这群人当中,能有那片可以引起雪崩来的小雪花。
在密切的注视中,李君羡从朱门之中出来,他的手里拎着个铁皮喇叭。
书生们情绪激动,炽热的眼睛齐齐看来。
暗暗清清嗓子,李君羡举起喇叭,大声道:“汝等快快散去,陛下亲言,所谓舞弊之说,乃宵小故意散播流言蛊惑人心,汝等莫要被人当枪使!”
有人大声驳斥道:“怀古先生乃名家大儒,他绝不会随意编排闲话,高德阳若无舞弊,先生又怎会点他的名。”
“就是,我等相信怀古先生之公正,陛下莫不是见高家显赫,便偏袒于高德阳。”
“我们要面见陛下,亲听陛下之言。”
喧嚣之声乍起。
书生们情绪越发激动。
有几个莽撞的,甚至还迈步向前走来。
李君羡一挥手,左右金吾卫立马持刀上前,以防止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书生们,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
亮闪闪的刀片,十分有震慑力,七嘴八舌的众人,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唯有十来个胆大无畏之人,仍旧激昂的吼着什么。
扫视一圈,李君羡冷声道:“怀古先生与陛下说了什么,你等如何知晓,缘何如此笃定,刘德成是与陛下检举,高德阳科举舞弊!”
一声质问,令这十来个喊叫之人,也相继闭上了嘴。
是啊,他们凭什么笃定,高德阳科举舞弊呢。
一切,不过都是话传话,一点实证都没有,唯一能作证的刘德成,已经是死了。
如同被霜打了一般,书生们纷纷低下头。
再无雄壮之气势。
李君羡再大喊道:“宫闱禁地,尔等听从流言蜚语,莽撞聚集喧哗,此乃大不敬之举,陛下宽厚,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别他娘的不知好歹,都赶紧给老子从哪来回哪去,再胡搅蛮缠瞎胡闹,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话落,金吾卫又持刀逼近两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在野蛮粗暴的军卒面前,读书人的身份毫无一点用处。
不少人怕了,转身就走。
极少数几个不怕的,李君羡也不客气,让人直接打走。
朱雀门前,又变得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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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勤正殿。
王福小跑而来,“殿下,那些书生,都散去了。”
李治问道:“父皇可有布置什么?”
王福摇摇头。
李治思索会,喃喃自语道:“科举舞弊,这可是大事,传出这等流言来,父皇不管信不信,起码也该做做样子让人查查,可现在却是无动于衷,看来,外头传的,八成是真的。”
眼中闪过一抹银光,李治冷笑两声,勾勾手指,王福立马上前。
“等会,待的下了值,你去寻趟长孙无忌,让他……”
一番低声密语,听的王福诧异无比,他不解道:“殿下,您不是一直想拉拢高德阳吗,这个时候,他陷入不利,您要是帮一帮他,必可让他心怀感激,为何……”
顿了下,小心翼翼的道:“现在为什么又要推波助澜,让他更加的不利呢。”
李治冷哼一声,“昨夜烧尾宴,孤费心助他扬名,他却一点好也不念,给孤摆个臭脸,足可见,他心里头对孤这个太子,毫无一点尊重敬畏之心,这样的人,还有何好拉拢的。”
说到此处,心里头突生恼怒,脸色阴沉道:“他敢不把孤当回事,孤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福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李治的脸,变幻极快,刚刚还阴沉着,眨眼间,却是又黑云散去阳光明媚,他温和的问道:“这两日,昭陵有来什么信吗?”
王福回道:“都无什么要紧的,只是他最近,经常回长安来,每次身边只带那程良骏一人,也不知都去了什么地方。”
李治脸色又变的阴沉,“他可真是自由,一天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孤都没他这么自在。”
说话间,脑中突的闪过什么,“平白无故的,回长安来定是有事,你说,高德阳舞弊一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王福心一惊。
李治缓缓道:“若无人相帮,高德阳怎么可能搞得到进士科的考题。”
“殿下,他……如今一个废人,朝中已无根基,谁对他都是避恐不及,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搞得到进士科的考题。”
李治面冷如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当了十七年的太子,故旧不在少数,有几个漏网之鱼,有何奇怪的。”
“再说,还有李泰,他在朝中也有不少旧人,如今他重封亲王,保不齐就有人会暗中投效。”
“他们两人如今携手共进,搞到进士科的考题,又有何难的。”
“对了!”李治脸色更冷,“记得再问问长孙无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孤让他弹劾李泰,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未有!”
“诺,奴婢一定询问清楚。”
待的王福退下,李治一人坐在殿中。
他一会想想李承乾,一会又想想李泰,最后又琢磨起了长孙无忌。
对于这位舅舅,李治的心中,已经渐渐积攒起了不满来。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尽心帮助自己,能乖乖听命于自己的人。
但是,长孙无忌却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尊称他一声舅舅,他还真就以舅舅自居了,似是把何为君何为臣给抛之脑后了。
得在朝中再扶持几人,不能只指着个长孙无忌,不然,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心,恐怕会越来越高涨。
可是,除了长孙无忌之外,能和他有相同利益的,能真正靠得住的,还有谁呢。
许敬宗算一个,柳奭也能算一个。
想到柳奭,李治起身,向着王氏寝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