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的可怕。
百官尚没回过神,处在懵懵然中。
李泰左右扫扫,郎朗有声道:“父皇,儿臣邀去府上的,都是寒门出身之人,他们长于田野,对民生疾苦有着切身体会,从他们的嘴中,儿臣听到了许多没听过的事,了解了许多没了解的事,其中一些,简直令人发指。”
“翰林院学士张佑,乃齐州人士,他与儿臣说,齐州有一恶绅,喜好当弓剽,每日晌午左右,就在自家门前行剥杀之事,父皇可知,他所剥的是什么?”
“可是牛?”
李世民想着,能让李泰特意询问,那所剥的必然不是寻常之物,想想,也就当众剥牛尚可算严重。
李泰摇摇头,“他所剥的,是人。”
皇帝脑瓜子一懵。
弹劾的那御史,再道:“胡言,这等荒唐事,王爷怎可信之,当众剥杀人,衙门怎会放任。”
李泰转身,看着御史,盛气凌人道:“因为他剥的,是奴隶,衙门的人去了,也不过是罚几吊钱。”
御史哑然。
见他吃瘪,李四郎轻哼一声,眼露得意,再道:“还有一学士,乃卢州人,他讲,在卢州有商人勾结地痞,凡是家中有俊秀貌美之子,皆难逃迫害设计,目的就是逼迫家中人将孩子卖身为奴,然后那商人寻人调教,再转卖给他人供以取乐。”
说罢,躬身作揖,“父皇....”
语气先有些平淡。
李承乾说过,一定要做出义愤填膺之状。
李泰迅速调整,红着眼,喘着粗气道:“父皇,天下百姓都为父皇子民,既为父皇子民,便皆都为儿臣手足,听闻这些事情,儿臣心头泣血不止,思索多日,觉一切缘由都起于朝廷,若废止奴籍,这些恶徒何敢如此猖獗,父皇为圣贤之君,贞观为大盛之朝,当灭绝这些丧天理伦常之事。”
“该杀!该凌迟!该枭首!该千刀万剐!”皇帝愤然起身,咬牙切齿道:“张行成。”
“臣在。”
“今岁至今,天下州县,共上呈多少主杀奴事?”
张行成脱口而出,“共六千八百七十二件。”
“哈哈哈!”皇帝气极反笑,沿着御阶下来,目光环顾一圈,言语冰冷道:“去年,全国命案不足百件,尔等可还记得,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所有人齐齐低下头,不敢回话,也不敢出声。
李世民怒腾腾道:“你等说,是朕贤良,所以感化天下,所以无人去做恶事,还言什么大同盛世,你们都听听,当众杀人,朕还贤良吗?强卖为奴,这还是大同盛世吗?”
言罢,紧接着道:“长孙无忌,房玄龄。”
“臣在。”
“魏王所奏,深合朕心,尚书省抓紧商议,冬至之前,奴籍一事,拿个说辞出来。”
“陛下。”中书舍人李义府站出,“废除奴籍,臣觉不妥,魏王所言,不过是一二件恶事,天下万万人口,怎会没几个蛇蝎心肠,因几个恶毒之辈就擅改朝廷规制,若照这般,律法可是要全盘皆改,事关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臣请陛下三思而行。”
司农卿杨弘礼也站出,“陛下,不可啊,魏王所奏实属荒谬,良善贱奴,乃纲要之分,除奴籍,又何以区良贱,又何以惩治罪人。”
“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
哗啦啦,站出大片。
李世民冷眼不语。
李泰质询道:“杨大人,天下之人都为父皇子民,为何要区以良贱。”
皇帝余光扫来,神情虽没有变化,但眼底深处,闪有褒扬。
顿时,李四郎更是来劲。
“杨大人要将百姓分为良贱,可是在你看来,天下万民都如棚中牛马,要以耐力皮毛体型,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可谓是高贵惯了,在杨弘礼眼中,李氏皇族都是粗蛮之人,更何况是普通贱民了,牛马好歹值两个钱呢,泥腿子值个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心里话,自是不能说出来的,杨弘礼怒斥道:“王爷怎可随意曲解人意,我何时这般说过。”
“那杨大人是何意,为何要把人分个良贱。”
杨弘礼欲辩解,但还没等开口,李世民就道:“够了,尚书省先议吧,冬至之后再论。”
言罢,皇帝甩袖离去。
“退朝!”
瞬时间,太极殿炸了窝。
一双双眼睛看来,有赞扬的,有费解的,更多的则是厌恶。
李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看着似很沉稳,但等出了大殿,立马小胖腿一迈,撒丫子就跑。
邓虎站在远处,有些吃惊。
他跟在李泰身边二十多年了,从没见他跑的这么快过。
如是....被狗撵一样。
“王爷....王爷...”快跑而来,看看后方,也没狗没人,邓虎不解,“怎么了王爷。”
李泰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回....回府。”
肥影远去,李治站在太极殿前,眉头紧蹙。
他实在看不明白了。
李泰....
不,是李承乾。
废奴肯定是他的手笔,这到底还想不想争了,若是想的话,为何敢如此?
这一刀,不仅砍在了世家身上,还砍向了天下大族,要从人家身上割肉,这不得被恨之入骨?
越想越是迷糊,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大族豪门是稳固社稷的基石,李泰和李承乾现在却要自绝基石,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治不懂,但他觉得,这倒是件好事。
太子殿下无声的笑笑,轻快的向着东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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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百官下值,有些人没有回家,而是不约而同的向着赵国公府去,房玄龄家也来了些人。
尚书省右司郎中,直问道:“仆射,魏王所奏,您怎么想的。”
房玄龄低头,喝着茶,“陛下让议,和六部议后再说吧。”
郎中不快,“仆射,怎可如此,纯属是胡闹,魏王也太过不知轻重了,您当知这其中的利害,搞不好,是会动摇社稷的。”
其他人也相继嚷嚷起来。
保持沉默的,只有寥寥七八人。
房玄龄依旧喝着茶。
裴融呵道:“好了,还没个什么呢,都吵什么。”
刚安静下来,门子来报:“阿郎,魏王来了。”
早晨刚丢出一个响雷,这会跑来,让其他人如何想,本来房遗爱和李泰就牵扯不清,不少人误以为是他安排的,现在上门,是故意的吗?
房玄龄左右看看,果不其然,堂中不少人,隐隐露着疑色。
“去,就说我还没回来。”
门子应声来到前堂,陪着笑道:“王爷,我家阿郎还没回来,要不您先回去?”
这个点来,自是掐准了来的。
避而不见....
李泰觉得很没面子,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没了面子就不高兴,要按本来脾气,当是甩袖而去。
可,转眼想到了什么,又将脾气收了回去,冷声问道:“你家二郎在吗?”
门子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李泰冷哼一声,向着侧院去。
房遗爱站立在屋前,脑袋微微扬起,蓝天白云倒映在眼中,惆怅苦闷之余,亦显的有些悲哀。
心里都在想什么,不知道,但十分出神,李泰都站到跟前了,也没有发觉到。
“二郎。”
“王....王爷....”
房遗爱猛然回神,看着肉嘟嘟的圆脸,莫名红了眼眶,话音也哽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遗爱,你怎么....”
话没问完,就听到有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后面屋中传出。
阎婉不怎么咿咿呀呀,但李泰很清楚,什么动静能传出咿咿呀呀。
这院子,住的只有房遗爱。
虽说还有下人女婢,但大白天的,借他们百八十个胆,也不敢胡作非为。
既如此,那里面的,只能是....
李泰脸色涨成了猪肝,迈步就要往里冲。
房遗爱一把拉住他,“王爷,公主念经呢,不敢扰不敢扰。”
李泰大喝道:“这是念经?”
房遗爱眼泪汪汪的点点头,“念经念经,就是念经呢。”
“你....遗爱....你.....”
李泰语无伦次,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骂呢,还是该安慰呢。
看了眼堂屋,咬牙道:“本王这就进宫,让父皇下旨,你放心,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转身刚迈出一步,却又是被拉住。
房遗爱连连道:“王爷,不要不要,这传出去,我还哪有脸见人。”
李泰怒道:“现在就有脸了?”
两行清泪默默流下, 房遗爱哽咽道:“不瞒王爷,公主与我早就形同陌路了,我把公主也只当公主看待,不....不打紧的。”
嘎吱~
高阳从屋中出来。
她的头发乱着,衣服也没整理好。
看到李泰,下意识有些怕,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泼辣,细声道:“四...四哥,你怎么来了?”
“不知廉耻,你....你这个荡妇。”
骂人,最是忌讳骂真的。
高阳瞬时炸毛,“李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还敢说我,你凭什么说我,我哪荡了,我跟谁荡了。”说着, 横眉竖眼,“房遗爱,你说,我荡什么了。”
房遗爱哪敢多言,一方面他畏惧高阳的身份,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无所谓,反正对高阳无什么感情,她是死是活是荡还是不荡,与自己有何干系,只要能压住这丑事,保住房家的脸面就好,要说,只能怪自己,就不该把辩机这个狗东西带来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