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雪晴,红日高升,姚非我慵懒地醒来。双眼未睁,便探臂往身旁一环,却抱了个空。
床褥已冷,萧达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了,一切便像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她心下好一阵惆怅。才穿好中衣,忽听“哐”的一声,院门被撞开了。
萧达闪进屋来,匆匆脱下大氅,往她身上一罩,低声道:“快走!”
姚非我从未见他如此慌乱,奇道:“去哪儿?”
萧达不容分说,手在她腰间一托,她只觉耳畔“呼”的一声,似是腾云驾雾一般,便被他横抱在胸前,出了院门。
才到巷口,忽听远远地一声暴喝:“站住了!”是契丹话。
姚非我到辽国虽只两三个月,但她聪明伶俐,契丹话虽说不出口,却已能听懂不少。
萧达浑身一颤,立时停住。头也不敢回,“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姚非我从他怀中摔落一旁,偷眼向后一瞧,见一行人驰了过来。
当先一个红袍人,满脸怒气,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
红袍人驰到近前,勒马喝道:“好儿子,好孝顺!为了个狐狸精竟冒这么大的险,你这条命便只值她一笑吗?”
挥着马鞭,朝萧达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萧达动也不动,这个意气飞扬的青年,在父亲面前竟如一只绵羊般畏畏缩缩。
姚非我向前一扑,要护住萧达。萧达身子平平地飘出数尺,仍然直挺挺地跪着。
姚非我扑了个空,脚下一滑,失足跌倒。萧达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怜惜,却动也不敢动。
两个亲随上前架起她来,拖到红袍人马前。
红袍人向她瞥了一眼,忽地一愣,转过鞭柄,托起姚非我的下颌,打量了两眼,脸上怒气渐渐消失,哈哈笑道:
“我儿长大啦!屋里也得有个人。这狐狸精姿色不错,赏给你吧!可不能当真用心,这下贱女人配不上你。”
萧达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红袍人走后,才和姚非我说起,自己趁父亲随辽帝冬狩,不在南京,往返几千里为姚非我报仇。
没料到父亲提早了几日回来,见他擅自离家不归,勃然大怒。
待他回来后,问明了情况,得知儿子为一个低三下四的女子铤而走险,大发雷霆,令下人将姚非我捉来打死。萧达借故跑出来报信,父亲却紧紧追了过来。
姚非我这才知道萧达家世显赫,乃是契丹后族,父亲是辽国的大官。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忽的想到:“他若只是个草头小民,那该有多好啊。’”
转日早上,萧府上的一个亲随赶了辆牛车,将她接回府中,从此便名正言顺地住了下来。
她心知萧老爷瞧她不起,便也不往别处去,只在萧达的小院里一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白日里人来人往,萧达对她丝毫不假辞色。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二人自有一番蜜里调油般的温柔缠绵。
姚非我心知萧达生性好武,便顺着他的性子,陪他一起练功,騃女痴儿风花雪月,二人则是剑光掌影,却也别有风韵。
姚非我本过了开蒙练武的最好年纪,可她为了哄意中人高兴,勤练不缀,几个月下来,倒也扎下了一些根基。
这年端午,萧府上大宴宾客,萧达也被叫去一同饮宴。姚非我一个下人,自然上不得厅堂。便在小院中,将一锅良姜豆蔻汤热了又热,备着让他回来解酒。
听得前院里的嘈杂声渐渐稀了,料得他将要回来,就将院门开了一条缝。
忽听得脚步声响,急忙迎上前去,却是个中年汉子,红袍金带,富贵逼人。
那人喝得醉醺醺地,扶住她的肩,哇的一声,吐了她一身。姚非我知道他是老爷的贵客,只好将头别在一旁,默默忍着。
那汉子吐尽腹中酒水,清醒了许多,扳过她的脸瞧了瞧,嘿嘿笑了一声,双手便不规不矩地来扯她的衣服。
姚非我练了大半年武功,已经颇有些底子,身子一蜷,从他腋下溜了过去。
那人酒后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撞倒了炭炉,炭火落了一身,将一件锦袍烧得千疮百孔,半边胡子也焦了。
那人一掌将她扇倒,连声咆哮。萧达和父亲疾奔过来,萧老爷又连扇她几个耳光,逼着她给那人下跪。
姚非我才知道那人是辽国北院枢密使,官儿比萧老爷还大些。萧老爷仍不解气,挥鞭向她抽去。她瞧到萧达的手抬了抬,最终却缩了回去,站在一旁。
这一鞭抽在她臂上,卷飞半截衣袖,雪白的手臂上登现一条鲜红的血痕。
那枢密使夹手将鞭子夺过,道:“老萧,亏你好眼光,这么漂亮的娘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赶明儿也给小弟搜罗一个。”
萧老爷察言观色,道:“这野丫头不懂规矩,大人要是瞧得上,就领回去管教管教。”
那枢密使眉花眼笑,道:“好啊,小弟就不和你老哥客气啦。”
萧达道:“爹……”
萧老爷横了他一眼,萧达便再不敢说话,垂首站着,连眼皮也不抬。
姚非我心一凉,忽又想起那天,脖子上套了根草绳,被那满身横肉的屠夫牵着的情景。心中忽的想到:“全是我这张脸,惹下的祸!”
将心一横,抓起一块红炭,“嗤”的一声,手心里腾起一道白烟。
她顾不得灼痛,将炭往脸上抹去。
枢密使鞭子一扬,打在她手上,红炭掉落。他兴味索然,道:“算了,搞花了脸又有什么意思?”
向萧达冷冷道:“贤侄,你训好的那头鹰,明天给我送过去吧。”匆匆走了。
院中冷冷清清,她心中满是辛酸、委屈,伏案窗前,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觉一只枯瘦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耳边有人说道:“我不好。”
转过头来,望见萧达脸上也有泪痕,满腔的辛酸、委屈登时全化作了无奈。
姚非我知道他素来在父亲面前畏畏缩缩,积威之下,又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挺身而出,同父亲反目为仇吗?
不顾前途,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吗?
她一个异族女子,又怎有那么重的分量?
既然选了这条满覆白雪的路,就注定了坎坷,注定要这么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里趟下去。
红烛将尽,反身依在萧达怀中,泪目相望。
萧达眼中满是内疚、自责,同她的目光一触,便移开了。
依偎片刻,他轻轻将姚非我推开,道:“我还要练功。”
眼皮低垂,似是不敢瞧她,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姚非我包扎好手上的烧伤,昏沉沉地睡了个把时辰,却被萧达叫醒,睁眼一瞧,天还未亮。
萧达和她说,萧老爷要将她抓了,送给那枢密使,他来带着姚非我逃走。
姚非我匆匆收拾了包裹,虽仓促惶急,但心中甜蜜,当真难以言宣。
跟着他从小门溜出去,萧达说没马可跑不远,要去偷两匹好马。
二人三绕五绕,趁着天色未明,溜进了一所大宅院。寻到马厩,萧达指着一匹马道:“那匹还可以,你牵过来。”
姚非我转身去解缰绳,不料肋下一麻,手足登时全动不了。
她听说过武功中有“点穴”一道,知道自己被萧达封住了穴道,诧异莫名,道:“萧郎,你……”
萧达回避着她的目光,似是在躲闪两支利箭,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