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老道:“还在生老哥哥的气不是?我也想八抬大轿把你给请回来,可又怕惹来幽州灶上苏大那兔崽子。
这小子攀高踩低,十足的势利眼,老哥哥不过是隐退了,他便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丝毫不把我放眼里。
你要是落在他手上,只怕一身皮都得叫他扒下来。我只好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啦。”
黄若心想:“原来这个宋长老,虽然抓了耿长老,倒和白日里遇见的那个苏灶主不是一伙儿。”
耿长老冷笑一声,道:“你抢在幽州灶的小花子之前下手,把我抓回来,不就是想向韦九霄领功请赏去吗?”
宋长老道:“自打项老帮主归天,老哥我心早淡了。连长老都辞了,还领什么功、请什么赏?
再者说,咱哥俩是老帮主提携的老兄弟,这么多年在一起,争也争过,打也打过,但酒也没少喝过,功也没少立过。老哥我岂能不念旧情?”
耿长老仰着脸,望着屋顶,回想了片刻,道:
“那年我才入帮中,是老哥你麾下一个小小的头目,去秦州办事,不料却被歹人围攻。幸亏老哥你及时赶到,一只铁脚将三个对头踢下山崖,救了兄弟一命。”
宋长老道:“你精明能干,在我手下立功甚多,便连老哥我也跟着沾了光,升上了长老。
可我后来见你升得太快,二十年不到,便和我平起平坐,心中不服气,处处给你使绊子。
咱们兄弟间的不和,说到底是老哥哥先挑起来的,这里给你赔罪啦。来,老哥扶你出来吧。”将手搀入耿长老腋下。
这次耿长老却没抗拒,任凭宋长老将自己托起,扶坐在椅中。
他顺着椅背溜了一溜,斜靠着坐定,说道:“咱俩明争暗斗,倒让老帮主花了不少心思调停说和。不然的话,只怕早就干起仗来啦!”
宋长老道:“项老帮主……唉,那年老哥我残了一只脚。要不是他老人家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琢磨出一套‘铁脚功’传授给我,只怕自那时,我便成了个废人。”
耿长老道:“老花子这条命,也是他老人家救下的,他对咱们属下,个个都有大恩。”
宋长老道:“可如今帮中兄弟,又有几个记挂着他?他老人家中了辽兵的圈套,寡不敌众……唉!
他死后,咱大伙儿商定,先把帮主的位子悬着,待大仇得报,再立那个给他报仇的人为帮主。
后来又为号令方便,选了韦九霄当代帮主。可眼下老帮主大仇未报,大伙儿就把‘代帮主’前面那个‘代’字给去啦。
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惦记着给他老人家报仇!”
耿长老道:“老哥,你这小肚鸡肠的老脾气又犯啦,瞧着韦九霄入帮不几年,便一步登天,心里不服气啦?便借口隐退,来了个一走了之?”
宋长老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代帮主的位子,是凭着真功夫,比武争胜打出来的,我心服口服。
老哥哥退下来,千里迢迢跑到这儿,为的便是一心一意,把害死项老帮主的元凶给揪出来!”
他眼睛一眯,紧紧盯着耿长老,问道:“咱们四大长老里,就数你鬼马骝精明。那领兵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耿长老叹了口气,道:“我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你一走了之,倒也清净。
杨兄弟三天两头这病那病,身子骨比月子里的娘们还弱,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我孤掌难鸣,能干得了什么?”
宋长老话锋一转,道:“老弟近来干下的大事,我也有些耳闻。英雄会上,你水淹青竹林,帮了那姓李的魔头大忙。又有人说你偷了降龙诀,杀了上官大侠。”
耿长老道:“老花子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干得了这些大事。我让亲信搜集一箱火药倒是真的,原本是想借着英雄会的机会,除掉几个仇人。
可先是事机不密,让总灶的人马发觉了。后来这火药不知又落入了谁的手里,把湖堤给炸了。老花子有口难辩,只好逃之夭夭。”
宋长老道:“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江湖上,人人都想抓你。兄弟你就算心眼儿再多,又能躲得了几日?”
耿长老嘿嘿一笑,岔开了话头,道:“老哥你隐退后,土财主般悠哉悠哉了几年,是闲出什么心思来了吗?”
宋长老道:“你方才说自己‘孤掌难鸣’,我便再给你只手掌如何?咱们两只老巴掌,拍出点动静,把那凶手揪出来,给老帮主报仇!”
他把右掌一竖,举在耿长老眼前,似是要同他击掌,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耿长老的手。
黄若在树上瞧得清楚,心想:“这姓宋的好不奸猾,试了一次不放心,冷不丁再要试一下耿长老的眼睛。”
耿长老一双手连指头都不颤一下,缓缓叹了口气,这才慢慢地伸出一只右手,岔开五指,道:
“我眼睛瞎了,便似这只手,折了一根指头。”将拇指扣回。
又接着道:“腿又断了一条、满身是伤、帮里的亲信都死绝了、江湖上的名声也全都毁啦。”
他每说一条,便缩回一根手指,最后攥着一个拳头,道:
“这手上五根指头全都没啦,光秃秃的一个巴掌,又能弄出多大的响动呢!老花子朝不保夕,没什么用啦。”
宋长老道:“耿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做过什么、老帮主是如何误入圈套的,咱们两个你心知、我肚明,那也不用再掰扯啦。
只要你能说出那领兵辽将的名字,老哥哥帮你瞒着,保你今后平平安安。”
耿长老低垂着头,似是在沉思。
宋长老在桌上铺开一方纸,在砚台里添了一些水,手握着一块墨来回研动。
耿长老听得了动静,问道:“你干什么?”
宋长老道:“耿兄弟,老帮主这一笔血仇能不能报,便在你这一念之间了。”
将一支笔塞到了耿长老手中。
耿长老脸一沉,道:“我眼睛瞎啦,写不了字。”将笔掷在地上。
宋长老道:“咱们老帮主待你不薄,你若还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若还……还有那么一点子良心,就帮老哥哥我这一回,算我求你啦!”
离座拾起笔来,另一手摸到单刀的刀柄,轻轻提了起来。
耿长老神色冷冷,道:“哼,叫我帮你,欺负我鬼马骝瞧不穿你的心思吗?
说什么给老帮主报仇,你不就是想凭着这个,自己坐上帮主的宝座吗?”
宋长老道:“天地良心,姓宋的要是这么想,叫我天诛地灭!”口中说着,手上却慢慢举起刀来。
耿长老嘶声喊道:“宋铁脚,若不是你当年一再欺我、压我,我也不至于……
呸,如今你还想踩着老花子,坐上帮主的宝座,那不是做梦吗?”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愤怒异常,双手在桌面上摸索,抓起那张纸来,撕得粉碎。
宋长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声音却甚是平和,道:
“耿兄弟,老哥哥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你再想想,再想想……”
手上单刀却一寸寸地往耿长老右肩上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