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望着上官屏,温言道:“我要回家去寻她。这一趟千余里,你自小身子便弱,就别跟着我奔波啦。我先帮你找个地方安顿着,好吗?”
上官屏眼眶泛红,幽幽地说:“我不跟着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么?”
米入斗心中一酸:“数年之间,她际遇大变。眼下除了我这个师兄,再无一个亲近之人。
不要说亲人,就算害了她的人,赵子业、曲蒹葭,也全都死了。这世上确实再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牵肠挂肚。”
上官屏道:“咱们两双眼睛,总能比你一双眼睛多看到些。趁着我眼睛还能看见,我……我帮你把她找回来。”淡淡的声音中满是辛酸。
米入斗心中怜惜之情顿起,不知该说什么好,探出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二人借着月光,并辔向南行去。
晨光熹微,上官屏忽的低呼一声,驰到一块大石旁,翻身下马,捡起了什么东西。
米入斗拨马赶了过去,见她拿在手上的,却是一只血迹斑驳的珠鞋。鞋头上缀着一颗明珠,散着淡淡的莹光。
他登时便认了出来:“曲蒹葭?”
上官屏点点头:“那天她就倚着这块石头坐着,接着金兵就来了。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个。”
她望着脚下微微泛红的泥土,叹了口气:“像她那样美如天仙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在这世上留下什么渣滓。”
米入斗重重哼了一声:“什么天仙,这婆娘的心比毒蛇还毒。”
上官屏取出一方帕子,将珠鞋包好,默默地揣在怀里。
她生性善良,只会记得别人的好处,曲蒹葭虽害得她双眼无药可医,可又救过她的命。
她心里,早就原谅了这女人,念念不忘的,只是她对自己的恩惠。
米入斗想起曾听他人说过,曲蒹葭死前,曾将帮主之位传给了上官屏,心下暗叹:“师妹心眼儿好,这个包袱,只怕她一辈子也甩不掉了。”
二人伫立片刻,便又向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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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山南,太和岭口。
才下过一场雪,阴云未开,月色晦暗。
陈二推着辆独轮木牛,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摸黑跋涉,脑子里琢磨着:
“诸葛亮搞出来的这玩意,说是能运四石粮食,我这车上才放了多少东西,怎么就推得腰杆子都快断了?”
车上是他的全部家当:一口锅、两床铺盖、一把柴刀、半袋小米、几只破了口的陶罐……
早些时候,有消息传来,说北面的蛮兵打过来了。
陈二正在外面打柴,回来的时候,村里已经跑得没剩几个。他匆匆收拾了东西,推着车离家逃难。
木牛猛地一跳,似是压到了积雪里的什么东西,接着往路旁一歪,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陈二心头一紧:“别是车轴给颠断了吧!”俯身去看,幸而车轴无恙。
忽听耳畔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救……救命。”
陈二吓得一跳,直起身来,见辙印里躺着一张血淋淋的脸——积雪中有人。
陈二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谁?”
“北面蛮兵……打来啦!”
陈二定了定神,问:“你是从北面逃下来的?”双手扒雪,把那人挖了出来,见他肩膀上穿了个大洞,里面塞满了布条。
“逃得不够快,给戳了一矛。”那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大哥,你帮帮忙,送我一段路。”
陈二瞥了瞥满地的家当,垂首不语。
他这木车甚小,载上个人,就得丢下些东西。可破家值万贯,让他丢下哪一样,都舍不得。
“这忙不会让你白帮。”那人把手缩回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件东西,形似斧头,在包铁的车轮上轻轻一敲,铮的一声长响。
“玉的,你推我走一百里,这个就给你。”
陈二眼睛一亮。他见过县城里的相公,腰里便缀着玉,可还没有眼前这块一半大。连忙说道:“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
陈二扶正木牛,想把那人搭上来。他却闭着眼睛说:“给……给我裹床被子,不然血……”
说到这里,勉强睁眼望了陈二一下,这才接着道:“冷,我冷。”声音越来越低。
陈二舍不得被子,可瞧在那巴掌大的一块玉份上,还是依言给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到车上。
他又在遍地家当中,挑了些值钱的堆在上面,这才推着木驴,吭哧吭哧地向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