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赶车疾驰,想到和妻子重逢在即,却没有多少时光相聚,既欢喜、又悲伤,手心里全是汗水,几乎握不住缰绳。
天色大亮,那片疏林渐渐近了。稀疏的枝桠间,一角灰扑扑的屋顶隐约露了出来。
他飞身下车,想将马匹拴在林外,心情激荡之下,十指颤颤,竟不听使唤。
上官屏默默接过缰绳,在树上打了个结,轻声说:“我在车里等你。”又钻进了车帐中。
米入斗心头一颤:“师妹对我的情意,早就表露过了。她性子温婉,这次陪我回来去寻若儿,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憋了许多委屈。此间是我同若儿新婚之所,要是再叫她陪我进去,真是情何以堪!”
他点点头,说:“我们等下就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大步向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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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屏在车中等了良久,仍不见米入斗回来。
日影西移,她心神一片纷乱:“师兄一定是找到黄妹妹了。他们分别了这么久,一见面定然如胶似漆,如何会记得这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他?”
抬头忍住眼泪,只见天边晚霞堆叠,眼前枝影婆娑。
凝神细听,林中飞鸟啾啾、风声簌簌,却全无一言一语传出来。
她心中忽觉不祥:“师兄用情良苦,要是万一……哎呦……”快步向林中走去。
望见一道篱笆,圈起了三间木屋,她轻轻唤道:“师兄!”却无人答应。
推开院门,见几根光秃秃的枝桠从柴垛后探了出来。她暗道一声不好,飞奔过去。
却见米入斗怔怔坐在一棵枯树下,双手捧着一根什么。凝目细看,却是一根纤弱的新枝。
其上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在风里摇曳,似是在向旁人诉说着,眼前这棵枯树,也曾在春天里生机勃勃,也曾在凛冬中奋力挣扎。
上官屏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师兄,她在吗?”
米入斗却浑然不觉,缓缓举着手,将那新枝向树上凑去,想要把它重新接回枝头。可手一松,它便“吧嗒”一下,坠在地上。
上官屏鼻子一酸,大颗眼泪滚落脸颊。
米入斗又将那新枝捡起,向枝头接去,如此一遍遍,徒然重复着。
在这徒劳无功的举动中,林间渐渐暗了下来,暮色苍茫,笼上了大地。又过了不知多久,一弯细如发丝的残月挂上了树梢。
上官屏隐隐觉得害怕,轻轻劝道:“师兄,这栀子树只是凑巧枯了,也算不得什么。”
米入斗仍不言不语。
朝霞初升,这一夜便如此过来了。
他身子一颤,终于开了口:“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临别时的那句话,不过是诓我来的,让我的心肠在她去了以后,有个能挂念的地方。”
他双臂虚抱,仿佛妻子便在怀中,喃喃地说:
“若儿……若儿,你这深情,我早就该想到了。老天爷一定是瞧不过眼,让这棵树来给我报信。
你那天怎地这么绝情,离我而去?你明知道,那是咱们最后一点光阴了。没了你,我还要什么英雄好汉、要什么前途无量、要什么四海扬名?
你泉下埋骨,我世上寄身,多活几十年,又有什么用?”
他双眼发直,声音越来越低。
上官屏见他脸色迷迷愣愣,神智渐失,不由得暗自担心,想他这悲伤闷得越久,发作起来就越是厉害。
忽听“哇”的一声,米入斗伏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