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敖瑾仿佛感受到一股精纯的能量如涌泉般在体内凭空涌现,而后又如脱缰野马般在经脉中急速穿行。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它既非灵气,亦非精神力,虚无缥缈得好似没有形体,却又如影随形地持续刺激着自己的血肉。
她浑身猛地一颤,额前如春笋般隆起,缓缓生出三寸长度的双角,双角分叉,形似梅鹿额前那般。
灰色的双眸仿若被点燃的火焰,自瞳孔向外扩散,迅速覆上一层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下方「业火」点燃细小的水珠,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看趋势,誓要将整个伊绪塔卡尔城都焚烧干净。
敖瑾双目沉沉,一次闭合睁开后,不再有丝毫的情绪波澜。
掌中的水流纹路也被镶嵌上了金色的外框,在她挥动手臂的瞬间,水珠骤然消失,仿若从不存在过。
「业火」没了可以点燃的东西,又在瞬间缩了回去。
它收缩的速度很快,却快不过地上朝着它逼近的黑影。
城内的人们无不抬起头,目光如箭般穿过那茂密交错、宛如蛛网的「圣灵根」枝杈,眼睁睁地看着那浓密漆黑的云,如同巨兽张开大口,凭空在头顶出现。
也就是短短的几息时间内,这巨兽之口便无情地笼罩了整个伊绪塔卡尔城。
明明看不见乌云中有电光弧火,又似耳中听得雷声滚滚。
霎时间,倾盆大雨从空中坠落,大豆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圣灵根」宽厚的叶子上,使得它像小鸡的脑袋一般点个不停。
“…”
「圣灵根」下,「业火」的火线边缘,连绵聚集了不下五万人,此刻竟无一人开口。
“这是?水?雨水?”
因为身处更高的「圣灵根」上,空玉第一时间感受着雨水啪的一声,打在自己的脸上,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抹,喃喃自语道。
明明是低声的自言自语,却好似昭告天下一般,下面所有人在这一刻齐齐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是震惊,是喜悦,是疯狂。
西谟常年干旱是常识,别说水雾,就算是在中原地界,比较常见的水井,在这里都是一种奢望,更别提雨水,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起初这些人还沉浸在瓢泼大雨的惊讶中,淋着雨不知所措或是手舞足蹈,直到有人率先离开,还嚷嚷着要装满自家的所有盆碗,才引动更多的人离开。
一时间,数万人的队伍出现躁动,大地在踩踏和雨水的撞击中震动的,除了和尚外,几乎没有人再关注「业火」连绵的火线。
下面的动静实在是惊人,空玉也被吸引着,快步来到「圣灵根」的边缘。
攒动的人流虽然占据视野的很大一部分,但空玉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的身上,而是落在「业火」上。
跳动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只是看上去仍没有将它们完全熄灭的趋势,就像是溃败的军队,无法继续战斗便想着撤退,养精蓄锐后,寻找下一次反扑的机会。
这样的局面虽然没有达到空玉心中最理想的情况,却仍比他想要的结果更好。
他不自觉地注视着敖瑾与龙大人的的背影,之前对敖瑾的身份还有所猜测,现在又有些迟疑和犹豫了。
这种情况可以犹豫,但接下来的动作却不能。
空玉将这些杂念甩出脑袋,并用力的敲打被他带回来的「涤魂钟」上。
巨大的钟声在「圣灵根」上响起,云霄碧玉禅院内的大殿,突然飞射出一道凝实耀眼的金色光柱。
这道光柱在注入「涤魂钟」后,又从「涤魂钟」内飞出,最后落在空玉的身上。
空玉的眉毛和胡须漂浮起来,似有清风自他身下向上吹拂。
他双手合十,紧紧抿着嘴巴,鼻子下的两股胡须蠕动着,似有繁复拗口的经文若有若无的诵读出来。
片刻的功夫,不再有金光从禅院内飞出来,现在只有「涤魂钟」与空玉身上,还有金光连接在一起,在阴沉的乌云下,金色的轮廓显得格外扎眼。
空玉并不知道敖瑾与龙大人的法术能够持续多久,所以他不敢等到自己十拿九稳的时候才出手。
看着下方也大雨中趋于稳定的「业火」,空玉估摸着应该有八成的机会,又等了片刻,听见禅院内传来的动静,他便不再迟疑。
双手分开从身体两侧画圈,并在额头前面达成塔状。
「涤魂钟」骤然飞出「圣灵根」的边缘,钟口斜朝着下方,延伸出去,正是「业火」所处的位置。
连接着它与空玉的金色光柱并未消失,看着好似是一根长棍,一端系着「涤魂钟」,另一端被空玉抓在手中,摆出钓鱼一般的姿势。
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大,又有回音在附和着,交错、重叠,根本听不清楚,更别提能够听懂。
雨点打在「涤魂钟」上,也发出愉悦的声响,竟还有些节奏,仿若乐师敲击编钟奏响的礼乐。
--
“…什么情况,真是见了鬼!?”
伊绪塔卡尔城内某处没有被破坏的完整屋内,一名浑身黑衣,头戴笠帽,黑纱从帽檐落下,遮住样貌的人看着窗外嘟囔着。
这里不是客栈驿馆,看他对屋内一切东西的陌生感,显然也不是黑纱人的房子,只不过是城里的人都跑出去了,他随便找了个偏僻些的,暂时落脚罢了。
他将手伸出窗外,灵气包裹着手掌,很轻松就在掌心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雨水。
除了雨水本来就有的微微凉,并没有其他感受。
黑纱人有端到面前端详着,还伸到黑纱里面,用鼻子嗅了嗅,确认只是普通的雨水无疑。
不,倒也不算普通,他用舌头舔了一口,这水没有味道,纯净无比。
“神迹?谁能够做到这些?”
他的声音中充满警惕,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多次瞬间出现过的庞大气息。
“难不成,真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屋内传来一阵嗡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顺着声音看去,黑纱人发现,他随手放在屋内桌上的一柄灵剑,像是中了邪一般震动着、跳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一般。
这柄灵剑别无其它,正是云奕在「阿鼻地狱」所失的长歌剑。
“真是怪事多发!”黑纱人语气中略带不悦,随口说了句,伸出手。
手指还没触碰到长歌剑,剑身在某一瞬间射出一道灵光,之后居然真的飞了起来,在屋内盘旋着,似乎在寻找出去的通道。
“天杀的,这到底是生了灵智,还是中了邪法!”
黑纱人不再淡定,很明显也有些手足无措与慌乱。
“你可别乱跑啊,我只是借来用用,可不是偷!也不是抢!还要还回去的。”
可长歌剑穿梭的速度太快,黑纱人试了两次,并没有拿下。
眼看它找到了刚才开了一半,用来看外面下雨的窗户,并朝着窗户飞去,黑纱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在腰背后一划。
欻的一声,一条藤鞭如闪电般飞出,并在长歌剑飞跃出窗户的瞬间,缠绕在剑柄上。
没等他稳住下盘用力拉拽,藤鞭就将长歌剑执拗的力道传递了过来,眨眼间,便将黑纱人从屋内给拉了出来。
“乖乖!真是怪了!”
--
空玉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圣灵根」下现在还守在「业火」火线边缘的,也就只剩下禅院的和尚,以及其他高僧与自家门徒,还有少许散修。
无论是耀眼的金光,还是深邃的蓝色,「圣灵根」边缘的两团亮光,早就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
“空然师兄。”空起和尚双手合十,朝着空然靠拢而来。
“那个金光是空玉师兄我能看出来,可另一个是什么?师弟看不清楚。”
说着,空起眼中还有金光流转,显然是动用了法术,想用瞳术观察。
空然也是皱着眉,他用不确定的语气,低声道。
“空玉师弟说城内来了前辈,他是去请前辈出手相助,如果我猜错,那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前辈了。”
“前辈…”空起陷入思索,又说了句空然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什么前辈能有如此伟力,在谟落下大雨,就算是当时「佛陀」,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
这个问题空然当然不知道结果,就在他聚精会神的注视中,金光终于有了动作。
“呼呼。”
“呼呼。”
背后似有一阵阵激烈的狂风,还有火焰在风中呼啸呜咽的动静。
等到空然转身之际,便看见被大雨压制到极点的「业火」,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聚拢,或者叫收缩。
就连蔓延在城墙上的,也慢慢流淌着,回到这里。
它们没有聚集在一起壮大的机会,没等融合,就像是空中有一只巨大的勺子,从它们中舀走了一部分,凭空飞向「圣灵根」顶部金光所在的位置。
“看来空玉他成了!”空然吐了口气,语气中充满放松,还有一丝并不起眼的失望。
-
空玉棕黑色的瞳孔中,那团黑红色的火焰逐渐变大,最后在自己的注视下,钻入还在阵阵回响的「涤魂钟」内。
一团接着一团,直至城内还燃烧着的所有「业火」,都被「涤魂钟」收入其中,空玉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来不及擦拭因为汗水而变得更加光亮的脑袋,当然,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
空玉立刻转身,迈出沉重的双足,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云霄碧玉禅院冲去。
禅院内部存在着诸多阵法,越是往里,也是愈发危险,可惜被夜叉面悄悄地破坏了许多。
空玉作为禅院住持,对于这些阵法早就了如指掌,就算是全部打开也不会影响到他。
“师兄,快!”
他奔跑的动静很大,禅院深处自然听见了他在靠近,并传出一声呼唤来。
空玉带着装满「业火」的「涤魂钟」很快就来到了目标所在,禅院深处的禁地,「镇石」所在的位置。
此刻的「镇石」已经布满裂痕,这都是夜叉面的手笔。
「镇石」旁站着另一位身穿土黄色僧袍,白眉白须的光头。
“师兄,「镇石」勉强稳住,快些先用「万物生」构筑世界,我来助你镇压「业火」。”
和尚往前一步,右手手掌伸出,一道金光截断「涤魂钟」与空玉的连接,并将「涤魂钟」过渡到自己身旁。
同时,他左手一翻,一只更加小巧精致的半透明金钟,出现在他手中,并朝着空玉抛了过去。
空玉小心翼翼地抬手接住。
看着若隐若现的八道烟蕴在它周围漂浮旋转,空玉的眼中流露出瞬间的欣慰之色。
这竟是一只「八转琉璃钟」,虽然第八道烟蕴并不浓郁,但也已经是成型的状态。
就像是武学锻龙骨,一旦成功,只需慢慢打磨增强即可,真正的门槛就是先成功锻龙骨。
空玉顺势右手掐观音指,左手金光升腾,「八转琉璃钟」上的八道烟蕴立即飞出,并在布满裂痕的「镇石」周围旋转起来。
--
聚集在头顶的乌云,就像是中间被施加了一道剧烈的法术,瞬间朝着四面八方冲去,消弭。
敖瑾的头发慢慢落下,方才明明还是倾盆大雨,她的身上乃至头发,却没沾上一滴水珠。
眼前覆盖的一层金光也褪去,灵动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瞳孔也逐渐圆润,不再是凌厉的竖成一道缝隙。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额前突出的双角,缓缓收拢,直至变回光滑的额头。
敖瑾心里清楚,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力量可以做到的,或者说不全是自己的力量。
西谟对于修行者存在某种特殊的限制,修为越高,这种限制就越明显,也越强大。
如果是在东海,自己轻松便可掀起风暴海啸。
可是在西谟,精神力受限,灵气不足,乃至「水之规则」,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能力。
敖瑾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身后的表情淡然的龙大人。
“这就是大人口中的,补偿吗?”
“补偿?”
龙大人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摆摆手道。
“什么啊,只是看情况有些紧急,随手为之,可算不上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