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又凝视着盛红衣片刻,并未再立刻出声。
盛红衣姿态坦然轻松,任它打量。
其实,青玄在打量盛红衣的时候,盛红衣何尝没在观摩青玄。
这才是真正的神兽。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麒麟,五大神兽各主一方。
而其中尤以中麒麟略高于其余四象,四象隐约以中麒麟为首。
只不过,她看到麒南之时,丝毫没有任何敬佩或者尊崇之意。
可是,对待青玄却丝毫不是同对麒南一般的感受。
看到青玄,盛红衣的心情是激动甚至带着一丝丝敬畏的。
虽然不多,但确实有。
以凡人之身看到一只真正的神兽,哪怕它只是一缕龙魂,但神兽那滂沱神秘的力量感,宛若高山自它面前拔地而起的巍然,都足以让人肃然而起钦佩之心。
盛红衣想,她对麒南,前仇旧怨在前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麒南不是真正神兽。
这并不是在怀疑麒南的血统,实际上据说他们麒麟一族已是荒原大陆上硕果仅存且唯一的麒麟血脉神兽了。
但,麒麟血脉又如何呢?
同神界的土麒麟差距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换言之,真正神兽麒麟的血脉,在麒南这儿都不知道被稀释了多少倍了。
只有真正的神兽,才能得到旁人的肃然起敬吧。
盛红衣从未想过,原来在荒原大陆真的还有神兽存在。
真正的神兽!
哪怕只是龙魂。
青玄仔仔细细打量了盛红衣一遍又一遍,心中甚为满意。
几万年了呢?
这是它物色出的最满意的一个生灵了。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气不馁,在它的打量之下,气息未有半分波动,面色坦然自持。
就冲这份胆识和气度,青玄在这青龙冢之中就没有见过其他人有。
尤其,她身上还有一件它很中意的宝贝,好像叫什么天地铢。
这会子,天地铢成了卦,以卦力替它凝出了身体,居然真的可以承托住它的龙魂。
它在其中,也未感到一丝的滞涩,拘束甚至是难受,便是知道这卦力不长久,但有一瞬它似找到了有躯体的感觉。
真是令它怀念呢!
虽然这件事它至今也想不通。
但世上它想不通的事情多了,是好是坏它却是能分清的。
只要对它来说是好事,管它那许多干啥?
青玄甚至觉得,当真是老天垂怜,没有让它一族彻底凋零,它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心中激动,但它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它曾经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中意者,他们同样身怀异宝,可是最终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功亏一篑。
它不准这一次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它已经耗不起了。
它斟酌了一会儿,主动开口,刻意装的威严极了。
实则,主动这事儿也是它不得已而为之。
它倒是想让盛红衣先开口说话。
它乃神兽青龙,对方不过一黄口小儿,无论怎么看,都是它地位崇高才是。
尊者,如何急吼吼的说话?没得掉价!
再者,刚刚盛红衣眼中的崇敬之色让它满意,此人是个尊重前辈的,不是什么天老大他老二的二愣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水到渠成,可,关键时刻,青玄却困惑了。
这种年轻人不应该是看到它就激动的语无伦次不停的说话么?
这般表现才能让它看到他们想要展现的优点,进而他们才能获得机缘不是吗?
世间生灵谁没有私心,其中尤以人的私心最重。
青龙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毕竟,若是得了它的认可,确实算得上是他们的机缘。
以自身优势换取机缘,一笔买卖,只看做得做不得。
但若是有一个人突然反其道而行,她的反应全不在青玄的意料范围之内,青玄就觉得心里不得劲起来。
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看不上它这个机缘了?
不应该啊!
它可是神兽。
莫不是她不清楚神兽的珍贵之处?
这一方世界,神兽分散凋零,不少族群都是整族遁灭……
“你到青龙冢来做什么?说什么是吾相邀于你?你这小儿恁得这般大的脸?”
青玄板着的脸气势慑人,眼角凶光顿时幻化出杀意,眨眼间便将盛红衣禁锢其中,让她逃无所逃。
盛红衣面色无波无澜,也没有什么挣扎的动作。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青玄,眼神清澈无畏。
嗯,对方龙眼圆瞪,威风生猛,气势十足。
打量完了,她也没有移开目光,不紧不慢的开始说话了。
“小女对付神木之时,刚开始对战完全落于下风。”
“后来施了巧计,召唤了白虎神兽才扭转了局面。”
“这本是寻常,毕竟小女一介凡人,而神木毕竟是神木!”
“可,当白虎消散,小女造这树屋之时,却有如神助,居然凭借凡人之身,驱使木灵气如臂指使,造成此屋。”
“小女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平日也称得上聪明,眼不盲心不瞎,这般明显的事情岂会看不出有人在背后帮助了我。”
“这里是青龙冢,能帮我的自然是这里的主人了。”
盛红衣说话有自己的节奏,说话间,她的五感一刻未离开青玄。
这些,都是实情,但并无证据,一切都是盛红衣的猜测。
基于这个猜测,盛红衣才有了召唤青龙之举。
龙魂出现,自侧面证实了盛红衣猜测的正确性。
而,在盛红衣说起白虎之时,青玄的不屑是那么的明显。
白虎属金,青龙属木,一东一西,互不干扰。
金克木,哪怕白虎对付了神木这个青龙冢的敌人,青龙对白虎天性的好恶依旧不会改变。
而盛红衣说到背后有青龙冢主人相帮之时,青玄全身起伏的木意澎湃又高涨。
这说明它是满意和高兴盛红衣的回答的。
这便更加印证了盛红衣的猜测。
她就说她为何造木屋之时那么轻松呢?
而且,除了这一点,她还发现,本来该是压制着她的神兽威势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消失了。
虽然,若是执意去感觉,盛红衣依旧能感受到被压制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原本她背着十个包袱,逐渐的,那些包袱一个又一个减少了,最后只剩下一个。
这一个许还是这十个包袱之中最轻的。
好像不过就是做个姿态应应景罢了。
如此做派还不算对她递橄榄枝?热情相邀吗?
顺着这条线推测,青玄必然是对她有所求的。
身在修仙界域这么多年,盛红衣从未相信过,有人会无缘无故发善心的。
尤其,这是哪里?
这是幽冥界,神兽的墓冢之中。
必然,是她身上有什么是对方想要的。
盛红衣也觉得,这本没什么,毕竟她有价值代表她有筹码与对方谈判。
价值越高,筹码越大。
盛红衣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待价而沽,以及试探对方的品性。
若是个爱吃骨头还连渣都不剩的,那她便要考虑如何从对方手里全身而退。
若是品性算得上还行的,不至于太过分,想对她抱着杀人越货心思的,那她倒是可以同它做交易。
富贵险中求,这也是盛红衣决定召唤它的原因。
这却算不得盛红衣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盛红衣爱财如命,这一点她从不讳言。
但她自有自己的来钱之道。
爱钱更爱命。
若是能拿钱买命,她将毫不犹豫。
召唤青龙,看似是她的主动之举,实际上,何尝不是她的无奈之举?
这里是青龙冢,那便是青龙的地盘。
在人家地盘上被人看中了价值,岂是自己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便是她不用天地铢召唤青龙,盛红衣也相信对方有一百种办法自己出现在她面前。
倒不如自己主动点儿,还能挣点“印象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开始搞得剑拔弩张甚至兵戎相见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遇到的危险越大,盛红衣的脑子越清楚。
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是清晰,她就是一个金丹修士。
在同阶修士之中算是能打不算什么,她从来不是面对同阶修士。
退一万步说,在这儿能保护她的许是只有一个壹前辈。
但壹前辈如今和她暂且分开了,她得了独处机会之时自也失了保护。
有旁人觊觎的价值在,她即便不召唤青玄,青玄难道不会趁机出现在她面前?
而今,她能靠的唯有自己。
心思电转,盛红衣早已将这些因果关联想的一清二楚了。
看在青玄眼中,寥寥几句,让它愈发满意。
这女娃很有眼力劲儿,能认得清这里的主人,已经远超一半以上进来的生灵了。
有的蠢货进来,连真正的主人是谁都认不清楚,对着那“死木”献殷勤?
哼,当它死了就没法解决他们了吗?
便是死了,解决几个小蚊子,轻而易举。
所以,它就送这些家伙同那“死木”作伴去了。
那“死木”不是喜欢强大的神魂之力吗?
那些能进来的,神魂健旺,积少成多,想要强大的神魂之力未必不能。
想到死木,青玄脸色有一刹那的扭曲。
哪怕,青玄心中很清楚,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并非死木所愿。
可有什么所谓,最终甭管得利的是谁?!
陪葬的可是它整个青龙冢!
若是硬要说,盛红衣全身上下它有哪一点不满意,那就是她带着的那颗魂珠。
不过,这魂珠这会子似乎得了些机缘,居然突破了。
抽取的还是“死木”之力。
虽然,他突破这事儿让青玄震惊又不爽,但至少这会子他抽了死木的神力,又不会来烦它。
综合这两点来看,不爽就不爽吧,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顾及他。
而且,他不在,它趁此机会便宜行事不香吗?
等到它说服了盛红衣,它定然要把这破玩意儿扔出去。
什么玩意儿,一丝残魂也敢来碍它的眼?
青玄俨然忘了,它自己也是残魂来着。
而且,它同壹前辈孰强孰弱,还真不好界定。
“嗯,你倒是会强词夺理。”
“不过,老夫许久没有遇到人了,难得看到一个活人,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
盛红衣但笑不语,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初步判断,这个青玄是个死要面子还不会说话的!
虽然是龙魂,但有必要这么端着么?
若不是实力不允许,盛红衣真想去揪住它的胡须喷它:
啊喂,你打如意算盘的声音隔着几条街大概都能听见。
青玄不知盛红衣在想什么,可是她这么笑笑的,时不时瞄一眼它胡须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让它胡须那一处紧紧的。
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它有些干巴巴的继续说着下面早就打好腹稿的词:
“既然有点缘分,那你就陪老夫说说话吧。”
盛红衣依然笑笑,等着青玄的下文。
青玄默了默,它算是发现这年轻人的缺点了。
忒不爱说话了。
“你来青龙冢所为何事?”
这倒不是不能说:
“为了虚无草。”
青玄那长长的龙眉挑了一下,难怪他这么积极了。
哼,拿它龙冢的伴生草做人情,真不要脸。
“哦,那玩意儿多的是,你想要几棵都成。”
高位者突然向低位者和颜悦色?
所求甚大啊!
只不过,不要白不要。
“小女要虚无草是为救人,青前辈可是知道哪里有虚无草?若是能帮此忙,小女必会重谢!”
青玄心中一喜,它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要的就是盛红衣的“重谢”呢。
只是突然想到虚无草,它顿了顿。
等等,那草虽然是它们龙冢的伴生之物,但并不听话……
它咬了咬后槽牙,关键时刻,它得稳住。
它决定先蒙一蒙面前的小丫头。
聪明果断有本事又如何?
再厉害那也只是个骨龄极小的丫头片子,它吃过的盐比盛红衣吃过的粮食都多。
它忽悠她都忽悠不了,以后若是回去了,岂不是笑掉其他人的大牙。
想到“回去”,青玄目色之中闪过一丝沉黯和阴霾。
它还回得去么?
便是它能回去,可是它别的同伴呢?
它许是一个都见不着了!
只不过,阴霾来的快去的也快。
它迅速调整好自己,问出了它最想知道的话:
“虚无草吾自然不会亏了你,只不过,不知你要怎么重谢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