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儿话音未落,晏淮抬手,淡蓝色的水灵力凝聚成一片透明的屏障,挡住了破门而入后横冲直撞的剑气。
许昭昭撇撇嘴,原来这人是会用灵力的。
蓝光散去,屋子里的齑粉尘灰散落一地。
江瑜儿握着剑柄的手指有些打颤。
她的佩剑里有叔叔留下的一道灵力,堪比金丹大圆满修士的奋力一击。
兴许是太过心急,刚才竟然引动了这道灵力,毁了师尊屋子里的陈设。
倒显得她才是突然闯入、刺杀师尊的那个。
江瑜儿定了定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声调陡然拔高:“师尊,许昭昭大逆不道,徒儿携戒事堂管事前来捉拿!”
许昭昭眸光浮动,侧脸在光影下衬得冷白,表情晦暗不明。
晏淮没杀掉就算了,这个江瑜儿也很古怪。
她杀晏淮是临时起意,江瑜儿不过是和她同期拜入宗门不久的弟子,甚至修为才练气初阶,更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为何……
晏淮恰在这时候开口,清冷语调里透着些许薄怒:“你是何人?”
江瑜儿的脸色也难看下去。
沐清峰和天极宗其它主峰一样,新弟子入门需要测试根骨资质,平庸者为外门弟子,聚居在峰脚下修炼和处理宗门杂事。
而资质上乘的弟子则会被归入内门,由筑基期的师兄师姐协助修炼,等闲是没有机会见到峰主的。
江瑜儿上次见到晏师尊还是在月初的拜师大典,当时拜师的弟子数百,人头攒动,她站在最前列,得以有幸一睹师尊的容颜。
她以为……师尊多少也会有点印象。
毕竟她是江长老的侄女,真算起来,长老的地位在峰主之上,晏淮理应对自己多加关照。
一旁的戒事堂众人也有些尴尬,尤其是崔凯,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如他所料。
瞧这晏峰主神色,若许昭昭真是行刺于他,断然不会如此不慌不忙地质问江瑜儿,而是应该先处理许昭昭。
“回师尊,徒儿是新进内门的江瑜儿。”江瑜儿行了一礼,抿了抿唇又补充道:“江长老是我叔父。”
“江瑜儿——”
晏淮重复了一遍,表情没什么变化,清傲端庄,和方才薄唇微张、眸色潋滟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为何说许昭昭大逆不道?”
江瑜儿一时哑然。
为何?许昭昭做了什么师尊不是应该最清楚吗?现在居然反过来质问她?
“她深夜出现在师尊房中……形迹可疑,难道不是要加害尊?”
江瑜儿也顾不上师徒礼数了,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师尊你如果被威胁了就眨眨眼”,直勾勾地盯着晏淮。
被盯的对象却好似完全不理解她的暗示,反而微蹙起眉:“我今夜偶然兴起,视察峰内弟子修炼,发觉她在众人浅眠时仍修习刻苦,从练气初阶突破到了中阶。”
说到许昭昭,晏淮的神色略微柔和,显出几分满意之色:“此徒天赋上佳又勤奋非常,我已决定将其收为亲传弟子,方才不过是提点她几句,何来许昭昭加害我一说?”
呦,还演起来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许昭昭心底冷笑,面上却配合晏淮露出几分欣喜与钦佩之色。
“明日我便会宣布收她为亲传弟子,现下你知道了,也当尊称她一声师姐。”晏淮的神色又冷下来,对着江瑜儿不咸不淡地说。
江瑜儿衣袍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肉中,用痛感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正要说些什么——
许昭昭却突然在这时开口了。
“确如师尊所言,我一个新入门弟子,能出现在此是有幸得师尊赏识提点,反倒是师妹,怎会深夜突然闯入师尊寝殿说我加害师尊……可是误会了什么?”
女子的唇角因为委屈而微微垂下,杏眸不解地看向屋内的一地齑粉,意思不言而喻。
破门而入毁了一屋陈设,到底谁更像别有用心之人啊?
既然晏淮主动替她遮掩,许昭昭也乐得配合他一下。
看来他走的是“对她好、感动她、攻略她”路线。
以往走这种路线的也不是没有……最后还不是都死在了她手上?
许昭昭低垂下头,掩住眸里一片漠然。
她的神色遮掩得很好,但被一直暗中关注的晏淮捕捉到了。
他心中发笑,不用想也知道许昭昭此时该在腹诽他,不过这江瑜儿……
心念一转,晏淮身上属于金丹大圆满修士的威压释放开来:“许昭昭由我亲自领入殿中,你为何说她形迹可疑?又为何觉得一个练气弟子会加害一峰之主?”
江瑜儿离得最近,受威压影响最大,额角开始浸出细薄的汗珠。
这一连串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做梦梦到的吧。
她近来的梦都极准无比,虽是琐碎小事,但都一一应验,还帮着她趋利避害,助益良多。
这次梦到许昭昭刺杀师尊和之后的天极宗灭门,算是最跌宕起伏的一次噩梦。
梦中,许昭昭眨眼间取自己性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恍若亲身经历过一遍。
江瑜儿不敢大意,却无法对别人言说,支支吾吾地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我……”
崔凯的尴尬再也掩饰不住,但毕竟是江长老的亲侄女。
他暗自叹口气,浑圆的脸上露出一抹称得上憨厚的笑容,打着哈哈圆场。
“晏峰主,想来是江小姐看错了,一场误会罢了,咱们自家子弟莫要伤了和气,这屋内陈设我立即就派人为您换了!”
这本该差遣外门弟子去做的事,崔凯揽到戒事堂身上,也算是不动声色地对今晚这闹剧赔礼道歉。
“戒事堂公允清正,我一向信服,”晏淮的反应说不上热切,但也给了台阶,“这陈设我明日差人换掉即可,不必劳烦。”
“今日得遇爱徒,正好指点她巩固修为。”晏淮捏了个清尘诀,杂乱的屋子顿时洁净。
这下想溜走的许昭昭也不得不暂时留下。
“谢师尊垂爱。”
许昭昭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活脱脱一个乖巧的徒弟。
晏淮睨了眼崔凯,对方会意,拉着还没太回过神的江瑜儿告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屋内只剩她和晏淮两人。
“师尊对徒儿真好,不如干脆更好一点,把命给我?”
许昭昭往前走了几步,逼近晏淮,唇边又勾起恶劣的笑。
闻名上界的魔域之主其实不算高,只是女子里的中等水平,配上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说是未及笄的少女也毫不违和。
晏淮高她两个头,许昭昭堪堪到他胸口,抬步靠近,气势上却不输一点:“说不定,我就爱上师尊了呢?”
吞噬了六个攻略者的魂魄,她已经隐隐触到了这世界法则之力的门槛。
只要再吞噬掉晏淮的魂魄……她就能迈过这道门槛——
真正的一步通天。
修仙修仙,掌握世界法则之力,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人。
“不是已经给了你两次吗?”
和许昭昭想象的反应不同,她步步逼近,晏淮也没有后退,反而在她站定后更进一步。
听听、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许昭昭秀眉狠狠蹙起,虽然也没错,她确实已经杀了晏淮两次。
两人靠的太近,那股清甜的桃子香又似有若无地缠绕在她鼻尖。
这人怎么穿了外袍还盖不住那股香味,等等……他早便披上了外袍,想必是也察觉到有人靠近,那江瑜儿的那道剑气……
怕是也有他手笔。
引动剑气,这样就无人能看出屋内陈设其实是她所毁。
晏淮帮她遮掩,间接救了那群人的性命,没准还能让她心生好感。
真是好算计。
“常言道慧极必伤,师尊如此聪慧人物,不知还有几条命能给徒儿?”
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之事,有悖常理,哪怕晏淮是时空管理局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做到。
迟早会露出破绽。
而她在找到想要的灵草前,都会待在天极宗。
“想要我的性命,先得照顾好自己吧?”
晏淮微低下头,好似轻叹了一口气,白皙如冷玉的指节朝她伸来。
搞偷袭?
许昭昭下意识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发现男人的手里赫然放着一个瓷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给她的。
“师尊下毒也不用这般直白吧?”
她再一次觉得晏淮多少是有点疯癫。
很可能之前的六个攻略者回去说了她不少坏话,晏淮能被派到这个世界,估计在时空管理局也被排挤得厉害。
“下毒当隐秘,比如你所闻气味,所触衣物……都有可能是下毒之物——”
许昭昭面色凝重起来,果然!那桃子香味就有古怪!
“但这瓶里只是月华草汁液,”晏淮的瞳孔漆黑,像望不到尽头的幽潭,“我也未曾对你下毒。”
月华草是一种滋养神魂的草药。
她在吞噬第六个攻略者的魂魄时被正道趁机伤了神魂,此番来下界也是为了寻找滋补神魂的闇族灵草。
许昭昭是闇族遗孤。
千年前闇族全族销声匿迹,天启大陆从完整的一片大陆,分成不连通的上下两界,暗灵根被视作不祥的祸端——
闇族人皆是注定为祸苍生的暗灵根,他们惹怒了上天降下神罚把大陆阻隔分裂——
这是天启大陆三岁稚子都知道的大陆史。
但鲜为人知的是当闇族人神魂遭受重创,天地会诞育无名灵草,只有集齐灵草才能彻底修复神魂,避免其消散。
这像是上天对闇族仅剩的恩赐,又像是一种诅咒。
月华草虽不治本,但也能舒缓她的神魂。
晏淮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昭昭,想什么呢,还不快去报名大比!”
夏温言在出神的女子面前挥了挥手。
她性子直率,担心赶不上大比报名,恨不得拉了许昭昭的手就走,但这个同窗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可急坏了夏温言。
天极宗占地辽阔,可比拟凡间大型城池,但弟子也极多,内门弟子要四人同居一寝院。
沐清峰人少,许昭昭院里只有三人。
其中当属夏温言性子最跳脱。
许昭昭终于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打开手中瓷瓶的瓶塞。
“马上。”
女子的声线软糯,但吐字干脆,只让人觉得利落。
细腻如绸的瓷瓶在她的动作下缓缓倾倒,透明的液体滴落进盆中的绿植。
这是天极宗最寻常不过的绿植,每间寝院里都有,无需栽培打理,自可常年青绿繁茂。
“昭昭,这是什么啊?”夏温言不解道。
看着像普通的清水,但这灵植并不需要浇水啊。
“没什么,水而已。不是要去报名?走吧。”
月华草的汁液果然清澈透明,许昭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昨夜鬼使神差收下了晏淮的灵液,今早想来着实荒唐。
别有用心之人,就算没在里面下毒,也指不定留着什么后招。
夏温言“哦”了一声,没太在意,提到大比,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听说这次大比,只要是各峰内门弟子前三名都能去秘境!我打听过了,秘境里的果子味道很绝!真想尝一尝啊……”
虽然修仙者仍需进食,但几天不吃饭完全不会影响。
像夏温言这样重口腹之欲的人属实不多。
不过……到时候可以尝尝。
许昭昭眸色沉沉,这次大比她势在必得——
闇族的灵草,就在天极宗的秘境里。
—
“师妹,你叫许昭昭是吧?哪个昭?”
礼殿内,负责登记的沐清峰师姐操控着灵力在登记簿上刻画,抬头看向面前的可爱师妹。
“日召昭——”
并不认为自己“可爱”的许昭昭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她的玉牌。
天极宗的每位弟子都有刻了性命、独属于自己的玉牌。
“我看是恶名昭着的昭!”
身后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她微眯起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回头。
天极宗弟子都要穿着宗内纯白道袍,但迎面而来的人白袍下还坠着火红的流苏,随着脚步而摆动。
“江瑜儿。”
不点而红的唇好似传闻里只在幽冥生长的花,轻吐出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