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都,国子监。
于公明一袭白衫站在篷帆船上,逆流而上,往国子监方向而去,在他的身侧站着一玉面临风的少年公子,两人立于船头,凝视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国子监楼阁。
“国子监左禁酒童学思是上一任夫子,也就是孔真卿先生的得意门生,来国子监担任禁酒已有十五年,童先生起初是要去礼部任职的,可上任不到三个月就被贬为国子监禁酒,到国子监后一待就是十五年。”于公明缓缓说道,抬头看向眼前的宁延。
宁延略微皱眉,“那这个童先生可有过人之处。”
于公明想了想说道,“若是非要说有的话,却是有一点,那就是刻薄,当初我还在国子监的时候,童先生负责我们邦交礼仪这块的知识,但凡我们这些学子有一点失误便会责骂不停,骂人之语尖酸刻薄,完全不像是儒家门生;起初我们对童先生多有怨言,但时间一长就会发现童先生虽说尖酸但却有礼,虽说刻薄但却找不到反驳之处,用正醇的话来说就是童先生更像个善辩的狂士。”
这下宁延明白为什么二哥让自己去谈判的时候带着童学思了,这不就是妥妥的外交使臣吗?两国谈判势必要在语言文辞上大下功夫,再加上童学思又对外交礼仪这块有所建树,那么此番北上,童学思绝对是不二之选。
“是吗?看来我今天这趟国子监不算白来。”宁延沉声说道。
于公明靠近窗边,俯身看着水中游鱼,一时入迷。
“公明,问你一件事,你说我这次前往平牢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宁延轻声问道。
于公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世家公子,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觉得吧,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此番前往平牢关议和,若是你处理好了这事,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洗刷你纨绔之名,更能让你在朝堂上树立威信;不好的地方嘛也很简单,议和之事事关重大,一旦双方没有谈拢,那你就危险了,轻则贬谪罢官,重的话入狱杀头也不为过;在我看来,国师让你去议和本来久没安好心。”
宁延淡然一笑,感受着晚夏的江风,清凉惬意。
“你说我父亲都已经不是礼国公了,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不放过我们宁家呢?”宁延突如其来的话把于公明都吓了一跳。
这个平日里总喜欢叼着一根黄瓜的少年奇才看向宁延的背影,神色严肃,似在沉思。
“为权,为名,为利,不过如此。”于公明眯着眼睛说道。
“大抵如此了。”
于公明长叹一声,起身将手负在身后,目视前方。
。。。
自从三年前孔章熙来到国子监接替其父亲的夫子之位后,就一直默默的守在国子监,兢兢业业的履行着自己夫子的责任,他虽然能处理好国子监的所有事务,但在自己女儿的问题上自己却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自从孔盈和宁颂远走前城山,他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残忍了,为了所谓的安稳牺牲了自己女儿的幸福,自己虽然远在国子监,但仍深感朝堂争斗之残酷;关仲贤走后,温哲继位这一年来,朝堂换了最少三批官员,有些官位甚至不到一年就换了五六个人;这背后所隐藏的肯定绝非正常任免这么简单。
正在孔章熙思考的时候,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什么事?”孔章熙大声问道。
“启禀夫子,礼部侍郎宁延宁大人,正议大夫于公明求见。”门外的下人拱手说道。
孔章熙猛然起身,直接起身,“宁延和于公明。。”
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算是老熟人了,从宁老夫人开始自己和宁家就是老熟人了,从宁颂到宁延,这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曾经那个为躲避皇城祸事而远走的世家公子爷变成了大奉的礼部侍郎,官阶还在自己之上,真叫人感慨;而于公明作为自己父亲的得意门生更是如此,为人性情疏均,心性纯良,对当今大奉格局更是有着独到的见解,假日时日,必成大奉栋梁之材;如今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国子监里,肯定是有要事相求。
“让他们进来吧。”孔章熙沉眉说道。
片刻之后,宁延和于公明就出现在了孔章熙的书房中,两年未见,和三年前相比,孔章熙变瘦了,
“孔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宁延未穿官服,一身素衫,颔首说道。
旁边的于公明就显得正式很多,双手环拱与胸前,“学生于公明见过夫子。”
“公明,如今我们同朝为官,官场之上就不要再叫夫子了,以免被人握以把柄。”孔章熙微微颔首说道。
“是,学生受教。”
孔章熙转身看向宁延,微微一笑,“宁大人,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前来所谓何事呢?”
“孔先生,当初前城山相别后已有两年未见,说来我还欠你一声谢谢。”孔章熙似笑非笑的说道。
宁延径直坐在孔章熙书房旁的椅子上,抬头浅笑,“你这声谢谢该说给你们儒家新生的儒家圣人,是他救了前城山,而不是我。”
旁边的于公明很懵的站在那里,丝毫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孔章熙略微颔首,“好吧,两位说吧,来我国子监有何贵干?”
“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孔先生应该知道北蛮求和之事吧。”宁延神色严肃的说道。
如此大事,孔章熙不可能不知道,“是,而且我听说这次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就是你宁延,那就更奇怪了,前往边关议和时间如此紧迫,你不去好生准备,来我国子监干什么?”
“来向孔先生借人?”宁延开门见山的说道。
“何人?”
“国子监左禁酒,童学思童先生。”
听到宁延说出童学思三个字后,孔章熙先是一愣,随后又苦笑的摇了摇头,“这是你二哥给你说的吧,不然你是不可能知道童先生之名的。”
宁延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是二哥告诉我的,不过身为大奉臣子,为国效力也是分内之事吧。”
孔章熙点了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来人啊,请童先生来一趟。”
“是。。”
约莫一杯茶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儒生走了进来,仔细看去,此人身材消瘦,脸色蜡黄,给人一种疾病缠身的感觉,“童学思见过夫子。”
但这个童学思开口朗声如洪钟,一字一句中都充斥着力量感,这倒是让宁延大为惊讶。
“童先生,不是我要见你,是礼部侍郎宁延宁大人要见你。”孔章熙微微颔首,抬手示意童学思往右手边看去。
右手边上,宁延含笑起身,拱手道,“童先生您好。”
“宁大人来见我一个小小的禁酒,可是有事?”童先生欠身说道。
旁边的于公明笑着说道,“童先生,您被误会,宁大人此番前来是以礼部侍郎的身份请您随行去一趟平牢关参与北蛮议和一事。”
“外邦议和,两国来使不正是礼部分内之事吗?为何会来国子监要人?”童学思凝眉看向宁延。
童学思语气之中不乏轻视之意,宁延浅笑道,“此事既是国子监之事,又是朝堂百官之事,也是天下百姓之事,不只是我们礼部,朝堂百官,天下百姓都应该有为国出力之心, 童大人同样如此,您不仅仅是国子监的左禁酒,还是大奉的朝臣,这我没说错吧。”
“宁大人诡辩之能确实厉害。”童学思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种说辞忽悠忽悠寻常百姓还可以,在我面前这么说,宁大人似乎没有把本官放在眼里啊。”
这童学思也不是善茬啊,宁延一阵苦笑,这二哥是给自己找了个难题啊。
有能力的人大多自傲,尤其是这种善辩的狂士更是如此,现在宁延差不多已经猜到童学思为什么在礼部任职三个月就会被降职了,就这张嘴,能保住一条命都算厉害了。
“不知道童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宁延沉声说道,尽力使自己表现的很是冷静。
孔章熙咳咳两声,“童大人,宁大人是因国事而来,你这般不太好吧。”
“如今朝堂只要是带个银丝帽都说自己是大臣, 只要是上个奏章就说自己是肱骨贤臣,在太和殿前一哭一闹,就说自己忠心可鉴,这种人我童学思这辈子见得太多了,就像之前那个礼部尚书范浩千,不就是这种人吗?”童学思直言说道,说的宁延也是频频点头,他点头不是因为这番话,而是为自己二哥的慧眼识人而感到惊讶。
来之前他还在好奇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禁酒是怎么入的他二哥法眼的呢?现在看来倒是自己肤浅了,这大奉庙堂之上也是卧虎藏龙啊。
“童先生,言过了。”孔章熙再度咳嗽道。
“宁大人,你觉得呢?”
宁延先是沉思,随后直接鼓掌大喝一声,“精彩。”